宋钰清楚徐庸不可能养暗卫,他的家仆护卫更不可能杀得掉他的暗卫,是以他猜测对方极可能是他皇叔派来的。
两人同样韬光养晦多年,如今正面对上,像是野兽被激出原始兽性,血液里涌出一股争强斗胜的兴奋。
他很想知道,当年被不少朝臣拥护看好的继承者,令他父皇忌惮至今的威胁者,与他相比,究竟谁更胜一筹。
至于抓不抓得到人,他根本就不关心,只是心里面气不过,想给孔梓朝找点事做,顺便找由头惩治他罢了。
真要抓到人,也做不了什么。
他那位皇叔命好得很,文兴帝是没传位给他,却让他节制西南三道兵马,默许他做个土皇帝。
寻常藩王都要按规矩回上京祭祀、朝贺,逢召必回,但晋王被文兴帝特许自由出入上京。
虽然自由出入只包括他本人及其家眷,不包括兵马武器,但这待遇也太过特殊了。
若非如此,天佑帝也不会至今都没寻到下手机会,因为他的圣旨召令,对晋王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人不回来,什么阴谋阳谋都没用。
在他的地盘,连派刺客暗杀都成功不了。
说到底,也怪天佑帝当年一心想要皇位,没想到文兴帝会给他留这么个大隐患。
文兴帝当时怎么说的?
他说,“按理,晋王才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朝中多少人属意他,你不是不知道,但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皇位给你。可他打过那么多胜仗,朕也不能厚此薄彼,就把西南给他,让他替你守着。”
“你可千万别怪父皇没有全留给你,你们于朕而言,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不想你们兄弟二人反目成仇,朕只希望你们能永远和睦,勠力同心,守好宋家的江山。”
这席肺腑之言霎时将天佑帝感动得无以复加,满脑子都是父子情,手足情,压根没深想日后会有多难除掉晋王。
刚开始,晋王在西南格外低调,似个闲散王爷,但渐渐的,他在西南做的利民之事被传出来,常见如铺桥修路,不常见如重视农业与工业,并将二者结合。
譬如今年司农寺大力推广的磷矿炼肥就是从西南来的。
任何朝代,任何阶级,脱离不开的最本质的需求还是粮食,于是土地变成掠夺的重要资源。
看起来,和平年代,农业对于朝廷和社会的效益,没有商业、工业带来的效益多;但一旦发生天灾战争,商业工业停滞,扛起大梁的还是农业。
也因此,晋王在民间颇有声望,更别提,他在西南三道还做下其他利民之举。
不过为了权利走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宋钰相信,他会做得比天佑帝好,无论是与晋王,还是梁示崇,亦或是其他敌人,他都是胜出一方,都能走到最后。
虽然这次徐庸没死,清君洞也被端了,但他还是做成一些事。
比如巢州治疫赈灾的功劳,比如利用覃荃和十三帮签约,再比如,他给所有人都找了不痛快。
这样看,总归还是有收获的。
……
徐庸装完病后,开始积极配合齐王办事。
因着清君洞那桩事,宋钰没想着再把徐庸怎么着,一心扑到庶务上。
说到底,争权夺利的前提还是要民安。
眼下,治理巢湖和濡须水的水利工程要修,灾后的屋舍要修缮,水稻是没法儿补种了,但可以种其他不太挑季节的作物。
芜菁就是个很好的选择,既没有错过种植时间,生长期也短,更不需要什么精细的种植方法。
《齐民要术》有云,“芜菁根,干之,蒸食之,又甜又美,可以当谷。凶年,一顷,食百人。”
“七月初种之,一亩用子三升……漫散而劳,种不用湿……既生不锄。”
而且《后汉书》中《桓帝纪》曾记载:“(永兴二年)其令所伤郡国种芜菁,以助人食。”
由此可见,种芜菁是可以在灾荒年救饥的。
还有就是,地里的茶树桑树被毁坏不少,要重新种植养护,毕竟这两样牵涉到巢州重要的经济来源。
这个时间,刚好可以养一批秋蚕,吐丝是比不上春蚕,但总比没有好,产些生丝卖,也能有些收入。
徐克寅从前做县令时,徐庸跟着学过不少工事农事,虽不算精通,但大体知晓一些。
因此灾后复兴之事,便由他和工曹、司农卿等一起商议,拟出章程,马不停蹄送回上京,报给内阁,还要户部再批些银子下来。
这头宋钰带着官吏闷声干大事时,梁示崇也没闲着,给他添了把火。
不止让巢州乃至渭西的百姓称颂齐王,还得让上京的百姓称颂,甚至要让全中周的百姓都知晓宋钰是如何体恤爱民的。
最好让他们喊着立齐王为太子。
等民望将他高高架起,才有机会将他摔死。
而自古,民望太盛的皇子大都容易招猜忌,毕竟年老体迈的皇帝都不想皇权旁落,拱手让出皇位,哪怕是亲儿子。
但看天佑帝沉迷修道的样子,和对齐王的喜爱程度,怕也不会起什么猜忌,只会欣慰自己的亲儿子,短短时间进步神速,将差事办得漂亮至极。
覃荃虽死,程勖案还是要重启的。
梁示崇连人证物证都找齐了,哪有不用的道理。
覃荃一家老小全被下狱,同昔日程勖一家一样。
他们尚且不知覃荃在巢州身亡的消息,但梁示崇是知晓的,汤行知亲自将提刑司所奏呈的内容告知给他。
齐王利用覃荃之死将他拉下水,扮起无辜,梁示崇岂会如他意。
彼时覃荃家眷正在狱中惶恐不安,还期望齐王能救一救他们。
殊不知,梁示崇早早就计划排一出戏。
特地将那哄抬粮价的其中一位粮商安排在隔壁,还让狱卒无意透露,覃荃背后有齐王,你一个小小粮商能有什么靠山。
粮商本就因为突然被下大狱,又着急又绝望,这一听,立刻病急乱投医,在狱中与覃荃家眷攀扯起来,细数自己为覃荃办过的事,口口声声说算起来都是间接在为齐王效力。
这字字句句,全都落进天佑帝耳里,他第一反应是不信,不信那个从前只会游戏人间的儿子会藏有野心,故意藏拙。
他愤怒于覃荃胆敢勾结粮商,侵吞赈灾银,使他冤枉程勖,错失良臣。
梁示崇在一旁诚心建议,“陛下,需尽快召齐王回京。”
天佑帝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别说他本就喜欢宋钰,就拿宋钰在巢州治疫所取得的成效,又为他想出生财之道,天佑帝就不会在此刻翻脸无情去问罪,方才在狱中,他不是没听出阴谋。
这个阴谋的始作俑者,正是梁示崇。
梁示崇又道,“陛下,齐王此番在民间呼声震天,不能让他因此名声受污,恐有损天威啊。”
大概是“民间呼声震天”几个字刺到他,天佑帝脸更沉几分,“那就速召他回来。”
正好渭西提刑司奏呈的案子也与他有关,是非对错,都得叫到跟前来盘问。
其实那位粮商,并非重要参与者,不过是当初跟着喝口汤的边缘人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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