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苏寻和方琳薇一大早就醒了过来。
两人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床上不起身,天南地北的海聊着。
苏寻没有想到,原来,一张白纸的方琳薇竟然也会是个健谈的人。
事实证明,方琳薇的伶牙俐齿,本就是自身存在的潜质,也并非因为遭受了变故才让她改变的。
只是,曾经的她一度跟在林婉瑜的身后,而他也总是将目光放在了林婉瑜的身上,才会让他以为她是个胆小木讷,且又爱慕虚荣的人。
是他,从来没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他也从未好好去听过她说话而已。
苏寻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他费了老大的劲才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气氛给缓和过来。
这会子,他才坐起身来,很是郑重的将苏家目前的情况给方琳薇讲了一个遍。
他盯着方琳薇,生怕错过她眼中的反应,怕她眼中平静如水,又怕她满目的惊讶不敢置信。
这一刻,他恍然明白,自己如此的矛盾,竟是希望眼前的方琳薇记得他们前世的种种,又怕她记得前世的种种便又不爱他。
他矛盾的觉得自己爱的是那个眼中总是带着些许恨意的方琳薇,却又不希望她真的恨。
毕竟,被伤害过的人,才会带着恨。
“表哥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怎么做?”
方琳薇有些懵懂的看着苏寻,听他如此说,苏家如今急需一大笔钱还债,正等着如何算计她的嫁妆呢。
那么,他作为苏家的人,他的意思呢?是要让她乖乖交出去吗?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光鲜亮丽的国公府,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就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那你想怎么做?”
苏寻看着方琳薇问,眼中满是期许,但是,他到底在期待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方琳薇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坐起身,抬起头来鼓起勇气问道:
“表哥与我,可是一条心的?”
苏寻闻言,眼中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你我夫妻一体,自然是一条心。”
“那我若是忤逆了亲长,表哥是否会怪罪于我?”
苏寻挑眉道:
“说了与你一条心,那就是你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有我的一份了。”
苏寻话音才落,方琳薇平静的眸子中突然就迸发出一抹亮色。
她扬了扬眉,苏寻看在眼中,仿佛看到了当年她在他书房里有些张扬的写下一个“演”字的模样。
“既然表哥都如此说了,那若是今日舅母要把管家之事推给我,我可就要装傻了。
实在不行,我可能要撒泼,到时候你得担待些才是。”
苏寻看着她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同样的脸,在几世的纠葛中慢慢与她重叠。
他恍然失笑,他在纠结什么?方琳薇就是方琳薇,不论是哪一个,都是她。
他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对她说道:
“放心大胆的去作就是,实在过分了,也有夫君替你兜底呢。”
苏寻一句‘夫君’脱口而出,方琳薇顿时就脸红起来。
虽然如今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但又没有圆房。
也不知道,苏寻是真的为她着想,还是有什么顾虑,新婚之夜竟只是抱着她睡了一夜。
他说,女子过早行房事对身体不好,毕竟她如今才十五岁。
他说,他愿意等着她长大。
方琳薇心中只觉得一阵甜蜜,毕竟,在此之前,不管她如何心悦于他,他都是对她爱搭不理的。
敬茶的时候,王夫人果真要将管家之事推给方琳薇。
如今,方琳薇知道了苏寻的态度,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苏家的人,所以便是敷衍的将事情推脱过去,气得王夫人当场就要罚她。
可苏寻护着她,到底没有让方琳薇吃着半点亏。
回去雨竹轩的路上,林婉瑜拦在了他们必经的路上。
苏寻见了她,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林婉瑜心中奇怪,却不待开口她便先红了眼。
“要不……你们先聊吧。”
方琳薇知道,苏寻和林婉瑜情分向来与旁人不一样,她隐隐觉得他们之间不简单,但如今他们已经各自嫁娶,她便不想恶意揣测。
“琳薇,你相信我,我马上就回来。”
苏寻拉了一把方琳薇,想说他们夫妻一体,没什么不能听的,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是时候。
“你们昨晚圆房了?”
方琳薇才走,林婉瑜眼泪就像不要钱的流了下来,她质问苏寻,仿佛苏寻是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
“洞房花烛夜,不圆房还叫洞房吗?”
苏寻笑着说,眼中没有半点温度,让林婉瑜只觉得陌生的可怕。
“不,你说过,这辈子,你不会碰任何人的,包括你的妻子。”
苏寻听着这扭曲的话,很是觉得自己曾经脑子进水了才会说出这种可笑的话来。
“这样对我的妻子公平吗?对我公平吗?”
苏寻冷冷的问道:“自从你嫁人的那一天起,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尽了。
再说,你一直骗我,那些生辰礼,也从来都不是你送的。
所以,这些年来,在我什么都不是时,在我最需要关心时,给我温暖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是你骗了我。
大嫂,以后没有事,烦请注意避嫌,别来找我了。”
他说完,撂下目瞪口呆的林婉瑜僵在原地,头也不回的便大步离去。
进了雨竹轩,他便见方琳薇有些闷闷不乐的坐在回廊之上。
他走过去,轻轻将她拥进怀中,有些害怕的问道:
“怎么了?你不开心?”
方琳薇乖乖靠在他怀中,闷闷的说道:
“表哥,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高门大户中的生活。”
若非是苏柠坚持,而所嫁之人又是苏寻,她未必肯点头嫁进来。
“我知道。”
苏寻轻声的说。
他知道方琳薇不喜欢被规矩束缚,所以上一世她才一直待在西北没有回来。
只要她喜欢,去哪里他都愿意随同。
并且,在这个国公府里,他们是过不上安宁的日子的。就算他们把所有的财物尽数奉上,也讨不得好。
“要不,我们自立门户吧?然后,我们去河间府,带上安哥儿一起,和岳父他们一起生活去?”
方琳薇听了他这番话,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自立门户?谈何容易。”
她不敢想,如今她手中握着如此丰厚的嫁妆,苏家人恨不得把她的血都吸干净,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们离去。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夫君我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枉为……”
枉为一朝宰相,虽然,那些事他早已经分不清真假。
一年后,苏寻拿着分家文书,带着方琳薇姐弟自京城中出来,在经过城门时,恰巧遇上了沈珏混迹在一群纨绔子弟之中。
苏寻看了他一眼,他正好也朝着他看来,双目对视,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睿智。
苏寻知道,这一世,位高权重,为相为宰的人,注定是沈珏了。
他也想看看,惊才绝艳的沈珏,又能在朝堂之上成就何等的丰功伟绩!
他们自临川码头坐船南下,彻底摆脱苏家,他用了些手段。
不过,能够从此与方琳薇山水田园间的过日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遗憾的是,苏柠在她的执念中,从来没有选择过自己的子女。
前世,苏柠最终没有留在方家,而是只身去他为苏老太太买的院子里,伺候她终老。
而今,纵使方家的人尽数离去,她依然还是选择留在了苏老太太的身边。
前世,苏寻问过她图什么?
他以为她会图她的地位,图名声。
却不曾想,苏柠只是说,她是真的把苏老太太当母亲,哪怕苏老太太从未把她当过女儿。
苏寻不理解,苏柠却是执拗的觉得,若是没有苏老太太,她早就和苏家那些早夭的孩子一样,活不过五岁。
而从小没有母亲的她,也是真的渴望母爱,哪怕她人到中年,依然贪婪着她不曾得到过的母爱。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各有各的活法,谁又能说别人想要的,不符合自己的价值观就一定是错的呢?
你认为的海,说不定正是别人求而不得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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