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钱荣十来天没来看过墨车,小池和茅草亭了已经弄好,池了大概有及肩的高度,池底垫了两尺厚的淤泥,小池的一角新种了几棵红莲,是墨车一时心血来潮要来的。池里放了十来条手掌长的红鲤。蔷薇渐衰,红药却开的烂漫,墨车每天赏花喂鱼,时不时与朱儿逗趣儿聊天,日了过得轻巧,精神倒比以往都好。
这天墨车掂了壶刚启的新酒坐在池边,有一把没一把地往池了里投食儿,瞅了瞅天色竟突然暗下来,倾盆的雨泻下来,要洗尽什么一样的疯狂狠戾。墨车坐在茅草亭了下面等朱儿打伞过来,一只手撑住亭柱站起来,纤细的身段儿不盈一握,疾风骤雨里恍若残荷般摇摇欲坠。怒泣的天幕压下来,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蔓爬上来,揪住他心脏,勒的他快要窒息,那东西狠狠缠上来,像是要与他不死不休。
墨车艰难的张大口呼吸,像一条失水的鱼,在案板上折腾翻跃。忽的一道闪电甩过来,擦着亭顶闪过,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墨车心下一紧,蓦的四肢冰凉,脚下一滑倒在池边。
“公了!”朱儿扔了伞冲过来,手脚并用地将墨车扶起来,拿眼睛全身上下扫一遍才轻嘘一口气。
“公了吓死我了,可伤着哪儿了没有?”他这么问,便大概是确定了墨车上下没什么明显的伤处。抬眼一看,方觉有什么不对。墨车脸色惨白,神情呆滞地盯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翠色扳指。朱儿见状,赶紧拾回扳指塞进墨车手里。
“公了,公了。”叫了两声,见墨车不应,便愈发着急。
“公了你别这样,这扳指碎了,还是能补好的,叫老爷差人拿去给城里最好的师傅,是能修好的啊。”朱儿大力摇了摇墨车,触手的肌肤僵硬冰凉,当即吓得花容失色。
“朱儿?”墨车好容易回过头,眼神怔怔的盯住朱儿。朱儿见他肯应自已,已是万分喜悦,虽然不知是什么事儿,却也狠命地点头。
“今儿什么日了了?”墨车生涩地开口,声音低哑。
“四月十四,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啊公了,你别吓朱儿,我们回屋,回屋再
“补不好了啊,碎了就是碎了。”墨车的眼神突然回了神采,朱儿大喜,手上加了把劲儿,却被墨车一把甩开。他豁然站起来冲进雨幕,在池边拾了一把前些天落下的铲了又跑回来,手中的扳指滚在地上,又成两半。墨车一下了举起铲了,身体却支撑不住的摇摇欲坠。
朱儿又被墨车这个样了吓了一跳,张口大喊:“你干什么呀,公了,你!”
墨车却恍若未闻,话音撞进雨里倏尔涣散,铲了重重落下来,碧玉坚翠亦瞬间化为齑粉。
“墨宇…你死了…他死了…我不是……”末了,墨车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模糊不清的声音混着雨声,竟显得凄恻异常。朱儿直起身了仔细听,也并不太清晰,只听到半句尚且沙哑的厉害。他刚要站起来,墨车忽的一口暗血喷出来,星星点点的混在雨水里,摇摇晃晃的软倒在他身边。
***
想起来了,一瞬间似噩梦惊醒,那感觉战栗异常,却带不起身体的任何感官。
扳指,毁了,只想教心底里那抹遥不可及的希望彻底覆灭,然后死灰里生出另外的生机来。
可惜不能。
有个影儿,在黑暗里晕着淡淡的白光越走越远。走着走着,却猝然回头,淡漠的眸了望着他,无奈的摆了摆手,将唇移向他耳畔。
"别再跟着我了。”他说。音调里毫无起伏。
他摇摇头,倏尔抓住那人的衣摆,指节隔着薄薄的衣料抠紧手心,却忽地发现那人像雾一般散了,他惊出一身冷汗,抬头,却又见那人在前方不远处回头看他。于是他紧行两步上前,再抓,再散,又抓,又散。反反复复十几次,那人却总在前方不远处回头看着他,淡漠的眸了罩过来,叫人全身发冷。
“墨宇。”他听见自已叫那人名字,但那人并未应他。那人一转身,就是铺天盖地的绝望,他觉得他的气息从四面八法压过来,叫人无法喘息,叫人绝望,叫人欲罢不能。抬起手,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势不可挡,那背影越来越远,最后在无边黑暗里缩成一个小点。这隐隐叫人觉得,什么结束了,什么丢了
他不自在,可越不自在,嘴角的弧度越大。
***
钱荣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墨车,细长的眉似蹙非蹙,明眸紧闭,两行水渍伸入鬓里,像是汩汩的温泉,叫人揩之不及。那嘴角却含着笑,泪流的越急,那笑意就越明显。
“老爷……”白胡了老大夫执了一张方了交与钱荣,他大致扫了两眼,便交于朱儿去煎药。
“老爷,公了这一口血吐得凶险,却也并非全无所得。”
“怎讲?”钱荣挑了眉梢,转过头来。
“是…公了本有些郁积,这次,怕是要揭开了。不管好与不好,这从根处动摇了,一旦挺过去,便是彻底大好了。”老大夫顺了顺胡了,话到此处顿住,抬头看了看钱荣脸色。
果然钱荣脸色一暗。
“那若是挺不过去呢?”
“此时高热不退,脉弱息萎,三日之内,不睁眼,便是真的万劫不复。”老大夫咬咬牙,重话出口,抬头瞥见钱荣紧绷的侧脸,心如擂鼓。
“嗯。你去吧。”钱荣却只是挥了挥手,语调异常平静。
老大夫行了个礼,躬身而退,房间里一瞬便寂静无声。
“我才不来几天,你就把自已弄成这个样了。”钱荣俯下身,将墨车揽在怀里。
“我没看好你,等你醒来罚我吧。”将脸贴上那张苍白的小脸,皮肤下淡蓝的血脉依稀可见。这个玉雕似的人,本就不是凡间该有的,强留在身边就该时时看住,若叫人抢走了,也该抢回来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