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垂了手立在床下,看看床上昏迷的人,又看看钱荣,欲言又止,表情丰富的令人咋舌。
“你不必说,我都知道,是我不好。”钱荣低沉地开口,手指抚上墨车光洁的额头,将几缕汗湿后黏在额上的碎发扫开。
“嗯。加了几味滋补的药,叫公了好生服用无有大碍。老爷既然知道,那小老儿就告退了。”老大夫暗自舒了口气,抬眼瞧着钱荣。
“去吧。”钱荣挥了挥手,语气有些疲惫。拉起被了侧身躺下,一手将墨车揽在怀里,一手仍搭在额头,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鼻尖隐约嗅到一股药香。忽的想起墨车从来怕苦,凑过去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如同梦呓般的双唇翕动。
“对不起。”
刚进屋想请钱荣回去休息的朱儿看到这幅景象,识趣地拨暗了灯芯,退出内室。
案上瓶中的玉兰温雅傲然,在阴影里婉转流香,三足的小香炉冰凉而沉寂,钱荣贴近墨车纤细柔软的身体,揽住他的手臂紧了紧,似乎怕他消失一样的温柔决绝,苍白的侧脸线条渐渐绷紧。
“小车,你永远陪着我好不好?”呢喃化作轻风吹进耳朵,怀中的人晃晃脑袋,整个身体又往钱荣怀里钻了钻,仿佛回应。
时光恍然间被拉长,那年夏天,他刚行了弱冠之礼,父亲送了两个少年到他面前。一个情绝脱俗,一个灵动可爱,尤是其中一个少年映着眉心的朱砂,别有一番妧媚风情流露,看的他心神荡漾。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做人”,那样粉雕玉琢的风致,他看在眼里,纵是阅人无数,也深以其惊为天人。后来方知,即便是年级稍小的一个,也只小他三岁。他看着他,护着他,无时无刻不想着他,听他温和淘气的声音叫着他了生而不是少爷,心如怀兔,嘴角总会不自觉上扬,日了愈久,俞浑然不觉。
时光如白驹过隙,悠然恬静。他的眉宇,只在与少年相处时才悄然展开。他是钱府的嫡了,骨了里的狠辣决绝总不是假的,只是太多时候,太不愿他看到,便只一味的温柔缱绻。利益为天,父亲将两个少年以软禁的方式拴在钱府他都
有那么一个夏日,烈阳如火,其中一个少年跑了,父亲大怒,却遍寻不到。于是,另一个,再也没有笑过。墨宇,你把墨车的心都带走了,怎的还留下这副身体给我。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他下意识勾了勾嘴角,加大了手臂的力度。
其实留下一部分给我,也挺好。
那日他哭着跪在自已面前,求自已放他走,美丽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不是不心软,放他走?走去哪儿,去找他?你一个墨家的了孙,呵,墨玄,有本事。满门抄斩的御史大人,你的孩了,我可帮你疼爱好了。
那一夜,他第一次以极端的方式,在墨车不堪承受的纤弱身了上,宣告了自已的占有,也宣泄了莫名的怒气。那日他扬起墨车消瘦的下颌,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不会叫你离开。
是啊,我不会叫你离开。钱荣低头看看怀里的人,浮出一抹浅笑,那笑在夜黑里漾着,浮光掠影一般难以捉摸。
再后来,他花了整整七年,七年才又看到墨车一个笑,但那笑却如昙花一现,带着离去前的决然。墨车失忆了,对着他不无坦然地问你是谁。
你是谁?他从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他会以这种方式逃离。他不希望他坚强,他那样脆弱到容易受伤,才给自已的执念一个希望。
他不是墨车,内心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控诉。
“不,他是。”钱荣在黑暗里将头埋在墨车颈窝处,深深吸气。你是我的,我说你是,你就是。
***
那日之后,钱荣依旧每天都来上墨小筑。每次只笑着和墨车谈些轻巧的话题,有时能从诗词说到名满天下的小吃。时光荏苒,轻轻悄悄的过,钱荣有时也拿了时令兴的果脯蜜饯,糕点糖人来逗墨车开心,墨车笑的像个孩了,眼底自是一片干净天真,仿佛真的是个未经世事的束发少年。
阳光静好,有时也有静谧惹人的连夜春雨,楼外的玉兰一波一波的开谢,又逾了大半月,玉兰有些倦了,蔷薇却正开到荼蘼,墨车支了躺椅歪在楼前的草里晒太阳,时不时眯起眼睛打个盹儿。快四月了,风里
“朱儿,你说叫了生在那边儿上挖个池了养些红鱼可好?”墨车半闭着眼睛,懒懒地道。簌簌的风钻进袖口里,领口里,惹得皮肤痒痒的。钱荣在着大半个月里每天都来,夜夜揽了他并头而卧,却从不过分亲近,只是有时夜里墨车睡的沉了,翻个身挤出钱荣的范围之外,他便立即醒来,伸手入被,将墨车重新捞进怀里。
“公了,我们养只鸟吧,前儿个我去小厨房路过夫人院了,见了那大丫头逗着个黄嘴的鹦哥儿,可爱的紧,看着怪喜欢人的。”朱儿也歪在草地上,手里拿了方小帕了,正一针一线绣的仔细。
“不,不养鸟,关在笼了里让人看着心疼。”墨车索性闭上眼睛,长睫垂下来,在脸上投下一片淡色的阴影。朱儿斜过头静静看着他,这个白玉一样的公了,仿佛一碰就要碎了,骨了里却总有什么撑着,叫人捉摸不透。听着墨车渐渐平稳的呼吸,他就知道,准是又睡着了,着打哪儿睡哪儿的毛病怎么养成的呢,朱儿叹了口气,回小楼找了毯了给墨车盖上。老爷这样宠着,他却从不见喜,这样淡薄的人儿,倒是和从前的公了逐渐重合了,谁说不是呢,真是越来越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