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堵车,杨毅和陈飞很早就离开了家。
两人到了京友宾馆,陈飞回房间换衣服,又接了陈立新,一起去法庭。有了在长春和沈阳的经验,虽然进法庭有一些周折,但杨毅也不觉烦琐了。
下了车,陈飞和陈立新遇到了几个熟人,杨毅这才了解,沈阳方面并非只来了他们两个人。他注意到,在场的人除了自己之外,全部身着军装。
陈飞不着痕迹地给杨毅递了个眼色,走向那几个人。杨毅拎着公文包,走到楼角,点了根烟,最后一次回忆辩护策略和要点。
八点二十,书记员走到门口,通知大家可以进入法庭。杨毅吁了口气,迈上台阶,穿过大堂,走进法庭,在辩护席坐下。
很快,入场就结束了,大门又被锁上。杨毅从公文包里取出卷宗文件和辩护提纲,放到桌子上,视线在法庭里逡巡一圈。法庭不大,在一般的法院,最多算个中型的法庭,格局和通常的刑事审判庭没什么区别,他的对面,公诉方有两个出庭检察官,旁听席上,散坐着十几个旁听人员。
刚和陈飞交换了目光,书记员就起立宣布庭审庭审纪律,紧接着,三名法官从侧门进入法庭,坐在审判席上。随着法槌敲击的声响,审判长宣布开庭,提上诉人到庭。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侧门,史永强在两个军人的押解下走进法庭。看起来,他还算镇定,先看了看旁听席,嘴角似乎浮起淡淡的笑意,然后又冲着杨毅点头示意,才在被告人席站定,抬头看向法官。
军事法庭的开庭流程和一般法院没什么太大差别,审判长先核实了史永强的相关情况,宣读各方诉讼权利,确认无诉讼方申请回避后,进入法庭调查阶段。
审判长首先宣读了一审判决书,之后由上诉方宣读上诉状并陈述上诉理由。按照事先的商定,史永强委托杨毅宣读上诉状。杨毅起草的上诉状言简意赅,从事实、法理、法条、案例等四个方面,论证史永强应被认定为自首。
法官询问史永强,对一审判决认定的事实与罪名有无异议,史永强看了杨毅一眼,回答道,“对罪名无异议,对部分事实认定有异议。”
这是一个所有人意料之中的回答,史永强再度强调了应对自首行为予以认定。
紧接着,控辩双方针对这一事实对史永强进行发问,控方的发问只是例行公事,杨毅的发问则详细且狡猾得多,通过这一轮发问,杨毅引导着史永强描述了“自首”的整个过程,并着重剖析了他的思想变化过程,佐证史永强存在自首的动机。杨毅清楚,这是二审的关键所在,下足了功夫,使出了看家本领。
旁听席上坐着的,都是中高级军官,对法律都有所涉猎,杨毅的询问令他们大开眼界,暗呼过瘾。这种基于交叉盘问的询问技巧,在国内的法庭上并不常见,大家几乎都对杨毅刮目相看,暗忖史永强找了个好律师,陈飞和陈立新对视一眼,也都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各方都没有新的证据提交,举、质证阶段就免掉了,庭审直接到了法庭辩论。史永强依旧委托杨毅发表辩护意见,杨毅在法庭调查事实的基础上,进一步阐述“自首”行为成立,应予认定。有了调查阶段杨毅的先声夺人,控方似乎无心恋战,反驳理由稍显苍白。控辩双方各说各话,几无交锋。
之后,由史永强做最后陈述,他的陈述很简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痛心疾首之余,请求法庭认定自首行为成立。
整个庭审过程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法庭没有当庭宣判。
在庭审笔录签字的时候,杨毅凑到审判席前,对审判长说,“上诉人一直异地关押,今天他爱人也旁听了庭审,您看,能否给他们个机会见一面?”
审判长看向旁听席,见唯一的女性也穿着军装,略一思忖,向书记员递了个眼色。
杨毅心中暗喜,连忙伸手招呼陈立新,他没想到,陈飞紧跟着陈立新,也一同进入了审判区。
杨毅苦笑着看向审判长,审判长伸手指了指他,招呼另两个审判员一起退庭。
杨毅坐在椅子上,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边签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史永强他们。陈立新走到史永强面前,一言不发,只是用两只手攥住了他的衣领,静静地望着他,倒是陈飞不时地在旁边小声说着什么。陈立新背对着杨毅,杨毅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也心有戚戚。
杨毅签好字,拿着笔录走向史永强。史永强注意到杨毅,像是说了什么,陈立新才悻悻地松开自己的双手,和陈飞一起向杨毅转过头来。史永强淡淡笑了笑,冲着杨毅举起大拇指。
“签字吧。”杨毅面无表情,把笔录和签字笔递给史永强。史永强环顾一圈,见身旁没有桌子,只能蹲了下去,在椅子上签字。
杨毅看看陈立新,发现她的眼睛有些发红,他吁了口气,拍拍陈飞的肩膀,拇指冲法庭外一指,说,“我出去等你们。”
陈飞缓缓点头。杨毅和书记员打了招呼,冲着签字的史永强扬扬头,然后转身走向辩护席,拎上公文包,走出法庭。穿过大堂时,他回味着刚刚庭上的那一幕,不禁促狭地想,他们三个人凑在一块儿,倒挺和谐的,随即自嘲地摇摇头。
一直到杨毅抽完了第二根烟,陈飞和陈立新才从法庭走了出来,这时,来旁听的人已经走光了。陈立新径直走到杨毅身旁,诚恳地说,“谢谢你,杨律师。”
“应该的嘛。”杨毅轻轻笑了笑。
“杨毅你觉得今天——”陈飞一开口就直击要害。
“这不好说,”杨毅沉吟片刻,“其实咱们都清楚,这不止是法律问题。”
陈飞和陈立新都会意地点点头。
“不过——从今天庭审的氛围看,我估计——”杨毅没有把话说完,嘴角缓缓绽出笑意,“你们没注意到嘛,控方都没咋纠缠。”
“明白,但愿吧。”陈飞伸出胳膊,搂住杨毅的肩膀,用力捏了捏,眼中尽是赞许,但随即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军装,只得讪讪地松开。
“判决大概哪天能下?”陈立新问。
“法律规定是十天内,”杨毅意味深长地看向陈立新,蹙了蹙眉说,“但在这儿——”
“懂了,”陈立新挤出一丝笑容,看看杨毅,又看看陈飞,说道,“反正也不差那三五天。”
回到宾馆,陈立新坚持要请杨毅吃饭,杨毅推脱不掉,只能带他们在永定路上找了家饭店。点完菜,陈立新面带歉意,对杨毅说,“你看,我也没办法陪你喝酒。”
“我也开着车呢。”杨毅哑然失笑。
“没事儿,晚上我请他喝酒。”陈飞的嘴角微微上扬。
“行,那就拜托你了,你这个兄弟真是不错。”陈立新又把视线转向杨毅,眼中透出笑意,说,“等史永强出来,也让他请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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