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圆月独占鳌头,细碎星子漫天点缀。
沈宅主堂内灯火葳蕤,笑声朗朗。
“妄儿他自幼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约摸三岁时,也是中秋夜,阖府上下赏月观景被他闹得人仰马翻。”
老侯爷谈起旧事,说到兴起,拈着花白的胡须,眉眼上扬看向苏檀,“小檀,你猜猜,他这皮猴儿为何缘故大闹天宫?”
苏檀抿唇浅笑,认真思索。
一旁的沈修妄如坐针毡,老爷子一整晚都在抖落他幼时的糗事,从十五岁往前倒,现下已说到三岁,若再往回倒,怕是奶娃娃时期的事情都兜不住了。
他在檀儿面前当真一点好形象都没了。
遂,当即倒了一杯菊花茶递到祖父面前,似要堵住他的嘴:“阿爷,您歇会儿吧。”
老侯爷略微领情,接过茶盏浅饮一口,瞥他一眼,“我可以歇会儿,你别歇,继续剥蟹啊,小檀爱吃。”
沈修妄语塞,忍笑点头。
好好好。
如此甚好,孙子是捡的,孙媳才是亲的。
老侯爷扭头又同苏檀聊得开怀,眼尾褶子堆成了花。
“小檀可曾想出来了?”
苏檀点头,眸子亮晶晶的,透着股灵气,“我猜他定然是想摘下天上的圆月,中秋月似玉盘,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它更珍贵难得的了。”
“哈哈,果然还是你伶俐。”老侯爷朗笑颔首,“猜的不错,他呀闹了一整晚要摘月亮。”
苏檀猜对,含着果然如此的笑意。她顿了顿,还有下半句没说出来,抬眸看向沈修妄。
毕竟三岁看老,沈大人强迫症加极品颜控,定然是自幼骨子里带的。
闹着要摘月亮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沈修妄剥出一只蟹,雪白的蟹肉和浓郁蟹黄摆布分明,他擦净手,往碟中倒入些许姜醋汁,送到苏檀面前。
抬眼回给她一个无辜的眼神,潋潋双眸好似在说话:幼时不懂事,夫人莫笑话。
苏檀忍俊不禁,顺着老侯爷的话开口道:“沈大人果真自幼便是个要摘月亮绝不要星星的犟脾气。”
老侯爷连连吐槽:“可不是么,天老大,他老二。”
沈修妄汗颜,又夹起一块桂花糖藕送到老侯爷碗里,压低嗓音:“阿爷,您在檀儿面前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如今我的脾性早都改了……”
老侯爷嗯了一声,收起玩笑揶揄他的心意:“也罢,不谈你了。”
“你闲着也是闲着,去后头屋子里帮我把披风取来,骨头缝儿里凉得很。”
沈修妄明白祖父的意思,这是要支开他,单独和檀儿说话。
这老爷子。
他只作不知应了一声起身出去,留下一老一少两人对坐。
老侯爷看向苏檀,神色微凝,意有所指:“小檀啊,今日阿爷设宴请你用饭,不仅为求中秋团圆,更是要替贵人敬你一杯。”
说着,他双手执杯,面向苏檀,老态浑浊的眸子格外清明。
苏檀很快明白其话中深意,自然也知道那位贵人是谁。
她端起酒杯,起身以晚辈礼相敬:“小辈不敢,承蒙老侯爷青眼,贵人无恙则大魏有福,小辈略尽绵薄之力担不得如此。”
她浅笑:“我干了您随意。”
话毕,举杯仰头一饮而尽,杯中见底。
老侯爷连赞两声好,这姑娘当真合他眼缘。
痛快利落。
在外持刃杀敌有勇有谋,在内行事有度胸怀沟壑。
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纵使旁人指摘她的出身或是从前境遇如何如何不好,在他眼里皆是虚无。
身处淤泥还能长得这般好,本就难能可贵,如此心性坚韧岂非常人能懂。
他看向苏檀的眼神满是赞赏,连带着对沈修妄也更满意了些。
臭小子,算他眼尖,千挑万选,择了个最好的。
老侯爷随后饮尽杯中酒,招手示意苏檀坐,和蔼道:“日后别再唤老侯爷,同妄儿一般叫我阿爷。”
苏檀微怔,只听沈老叹了一口气又说。
“我们公侯人家外头瞧着是风光,其实内里动辄便是满门之灾。妄儿对你喜欢得紧,同他挣命在一处,委屈你了。”
“他到底是男子,粗心难免,日后能有你助他鞭策他,我也放心些。”
“日后若他敢待你不好,或是委屈了你,阿爷为你做主。”
许是酒气上涌,呛喉,沈老咳嗽两声,苏檀起身上前为他轻拍后背顺顺气。
沈老喘匀了些,继续对她说道:“咳咳……若是我这老头子有一日不在了,不能再为你做主。那柄御赐宝剑留给你,妄儿若敢犯浑,你治他。”
他回眸看向苏檀,脸颊皮肤松弛泛皱,带着和蔼的笑意。
“小檀,日后不论你是否愿意和妄儿在一起,阿爷都为你撑腰。”
“若有福,能得个好孙媳妇;又或是得个义孙女儿,都好。”
“你背后无甚亲人,阿爷就做你的亲人,普天之下大魏境内,断然不会再叫谁看轻你去。”
“可好?”
亲人,为她撑腰。
苏檀指尖一僵。
许久没人对她说过这般亲切,又让人心里格外踏实的话。
做自己的靠山太久,强忍着坚强独立,早已忘了被家人偏爱是何滋味。
她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的老人,虽老态龙钟,但老将的英雄风骨仍在,说出的话满心满眼皆是郑重。
老侯爷给她的是一份尊重底气,一份坚固承诺。
能得此敬重长者认可,亦是她之幸。
苏檀心头动容,暖意蔓延,眼眶有些发烫,轻声点头:“阿爷,苏檀多谢您。”
姑娘一声阿爷唤出口,沈继阊满眼欣慰不掩慈爱,点头答应:“好孩子,你从前受苦了。”
苏檀心里暖意融融,微微摇头,语气松快:“阿爷曾说过,众生平等,人之一生要经受的苦亦是平等,我就当先苦后甜了。”
闻言,沈老朗声大笑:“哈哈,不错,你倒是比我这入佛十几载的人还通透。”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她将自己渡得很好。
“来,再陪阿爷饮一杯,方才的话只咱们爷孙俩知道,就不告诉妄儿了。”
苏檀抬手提壶斟酒,浅笑颔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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