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暮色,银盘高悬,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苏檀和沈修妄坐着马车从义陵回到青云坊,今岁中秋不复往年热闹,城中虽张灯结彩,但街上观景赏月的百姓少了小半。
苏檀神情恹恹,靠着厢轿垂眸养神,一路无话。
沈修妄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将满腔相邀吞入腹中。
虽是中秋佳节,奈何檀儿兴致不高,他还是暂缓花前月下的心思吧。
车舆稳稳停于苏宅门前,沈修妄先行下车,伸手扶着苏檀随后迈步下来。
两人在门前相对而立,苏檀抬手来解肩头的披风,想还给他,沈修妄按住她的手腕。
“披着进去吧,秋夜露重,别再着凉。”
苏檀没再拒绝,微微点头,“嗯,那我进去了。”
沈修妄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腕,拇指指腹揉了揉她细细的腕骨,恋恋不舍:“檀儿,明日见。”
玉轮攀升,婵娟千里,如水月色下,公子佳人的衣袂翩飞相触。
两道拉长的身影,似纠似缠,如追如赶。
腕间传来一阵暖意,苏檀抬眸,对他漾开一抹笑:“明日见。”
沈修妄颔首,手指松开,目送她转身迈上台阶往宅子里走。
待要跨过门槛,苏檀脚步一顿,回眸看向身后的人。
她对他说:“沈修妄,中秋安康。”
沈修妄抬头看着站在高处的姑娘,一袭白衣,三千墨发,遗世独立不染尘埃。
她对他弯唇浅笑,足以叫月华失色,天地黯然。
月下仙子,不外乎如此。
沈修妄心头软成一片,唇角上扬,对她回礼:“苏檀,中秋安康。”
两人相视一笑,寥寥几字,胜却无数。
苏檀不再停留,收回目光转身回头,抬脚迈过门槛,走进宅子里。
沈修妄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这才眉眼含笑转身去往对门的沈宅。
苏宅的两个门房小厮守在外头大气也不敢出,眼下见两人分别各自归家,这才双双抚着胸口长长吁出一口气。
方才沈大人和自家小姐情意绵绵,他们恨不得会隐身术,缩在门房里迎也不是退也不是。
明明啥也没干,怎的看得他们面红心跳。
今日可是中秋,并非七夕呀。
沈修妄回到宅子,只见正厅大堂里烛火通明,传菜小厮捧着朱红食盒进进出出。
他迈步走进大堂,祖父正端坐主位,端着一盏茶品咂。
面前的圆桌上摆布佳肴和美酒,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听到脚步声,老侯爷掀开眼皮看向门口,唇角微微上扬,目光往来人的身后偏了偏,结果发现除了自家孙儿,再无旁人。
唇角笑意当即淡了下去。
直直盯着沈修妄,不悦问道:“人呢?”
沈修妄皱眉,“阿爷,我不是人么?”
老爷子这是要找谁呢?
他近前坐下,接过下人奉上的茶盏,揭盖浅饮半口。
只听老侯爷哼了一声,撂下茶盏,意有所指:“我要见孙媳妇儿,不是你。”
“今日中秋,阖家团圆才是正理,你怎么没把小檀请来用饭赏月?”
孙媳妇儿!
沈修妄咽下口中茶水,视线掠过满桌酒菜,还以为阿爷是等他回来用饭的呢……
对上老侯爷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沈修妄讷讷答话:“阿爷,今日我们在义陵待了许久,檀儿心绪不佳,孙儿便没有邀她前来。”
闻言,老侯爷敛眉,叹了一口气:“小檀这姑娘心善,战事经历颇少,头一遭难免心里缓不过来。”
“如今青州已稳固,东夷元气大伤近几年应不敢再轻易犯境,京城那位怕是不会许你久留于此。”
老侯爷意味深长:“该提早做的准备必得一样不漏才是。”
沈修妄颔首:“孙儿明白。”
老侯爷端起杯盏饮下一口茶,揶揄:“公事你确实明白,唯独人生大事稀里糊涂。”
他伸手指向沈修妄,训话道:“姑娘家心绪不佳,更要哄着些,让小檀自己个儿回去消磨,你怕是过了而立之年都娶不回来人。”
老侯爷越训越来气,板着一张脸,就差说他“泥巴扶不上墙”。
沈修妄轻咳两声,摸了摸鼻子没吱声,行军打仗他能独当一面,成家娶妻,阿爷还得是指路人。
“从前不是挺能说的,如今哑巴了?”老侯爷睨他,继续呛声。
为堵老爷子的嘴,沈修妄连忙拱手装作求饶:“阿爷,孙儿当真知错,一定尽快把孙媳给您领回来。”
“靠你领,怕是黄花菜都凉了。”老侯爷没好气噎他。
眸光一凝,正巧抓住堂外路过的远泾,扬声吩咐道:“远泾,速速去对门苏宅请苏小姐,你知晓如何说辞。”
远泾手里捏着一块红豆月团,正美滋滋咬下一口,尚未来得及咽下,猛不丁又被抓了壮丁。
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心里叫苦不迭,早知道绕路走了,偷吃都吃不安稳。
心里虽是这般想,脚下却是抹了油,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说着把手里剩下的月团一股脑塞进嘴里,飞身出了院子。
老侯爷忍俊不禁,回头看向沈修妄:“你瞧瞧,远泾可比你伶俐多了。”
妄儿这臭小子,若温温吞吞的再把到手的孙媳妇弄丢,以后当真别进府门!
苏檀回到家中,秋嬷嬷他们已经做好月团和菜肴,月团咸甜馅儿的都有,黄澄澄胖乎乎,看着就叫人高兴。
她先回屋净面洗手,换了身家常衣裙去往饭厅,院外恰好传来管家老林叔的通传声。
“小姐,远泾来了,正急着要见您呢。”
话音刚落,远泾从老林叔身后探出头来,迫不及待走上前,满脸焦急:“苏小姐,我家老侯爷身上感觉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体内余毒复发,劳您再去给他扎两针。”
苏檀眉头紧蹙,老侯爷年事已高,耽误不得。
她当即答应,差人回屋取来药箱银针,吩咐宅子里其他人先用饭不用等她,便独自一人去往对门沈宅。
远泾眼见差事达成,倒不急着回去了。
恰好秋嬷嬷捧着新出锅的菜肴往饭厅里端,灵韵手里也端着两盘精致月团。
馋猫鼻子尖,他嗅了嗅,夸赞道:“秋婶儿做的饭真香,比我们对门伙夫做得香多了……”
秋嬷嬷被夸得眉开眼笑,“远泾还没吃饭吧,若是不嫌弃就在我们这里吃一些。”
“当然不嫌弃,求之不得。”远泾嘿嘿笑道,上前帮忙端菜,“我来帮你们。”
灵韵没好气瞥他一眼,嘟囔:“你们沈家亲卫怎么和暗卫一样,成日里吃不饱。”
和锦夜那家伙一模一样,不愧都出自沈氏。
远泾自然听出她话里有话,顺手从灵韵端着的碟子里拿起一枚月团,咬下一口,冲她挑眉笑道:
“你可别促狭我,锦夜他作为暗卫头子有要事在身,待他回来,你说他去……”
“你……”灵韵语塞,索性把碟子放在他面前,走到饭桌另一边坐下,“嘁,谁要等他回来。”
成天来无影去无踪,青州战事刚结束,一句再会都没有,人就彻底消失了。
远泾满脑子都是美食,只顾着埋头吃东西,咸香火腿馅儿的月团确实比红豆馅儿的更好吃,灵韵回身的功夫,他又拿起第二枚。
嘴里含糊不清:“你们家饭还多不,我能不能把长风也叫来?”
灵韵彻底无语。
沈大人的手下怎么好像“饭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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