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回到宅中,白璟和大江他们已然骑马提前赶到。
前厅里,众人对她的伤势和近期经历嘘寒问暖一番,苏檀大致说了一些,但没提及容神医。
末了,她亲自配好药膏送与白璟。
担心她这些日子没休息好,白璟也没再多加叨扰,关切一番便告退出去,去往城中住处。
主心骨归家,苏宅上下人等都放下心来,做饭、捧衣、烧水,各自忙活开。
苏檀回到房中,谢绝婢女伺候,自行褪去一身疲累,仰躺于浴桶中闭目养神。
桶内热气熏蒸,水温舒适宜人,又撒了不少新鲜香花和香露,净房内泛起一圈圈馨香的纯白水雾。
苏檀靠着桶沿,双眸紧闭,清空脑中一切烦杂思绪,静心沐浴享受劫后余生独处的安宁。
雪白胸前忽的传来一阵凉意,她垂眸一看。
月牙形的项链乖巧挂在颈间,温水舔舐,漾开珠色光泽,好似男子月下温柔眼眸。
苏檀失神一瞬,伸手捉住,方才竟忘记摘下来了。
她捏着项链,手微微举起,放在眼前细细端看。
沈修妄的雕刻手艺当真精湛,月牙中间镂空成花,嵌进两颗圆润珍珠,星月相伴,煞是好看。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月牙往下滴落,“叮咚叮咚”,落于水面漾开圈圈涟漪。
忽然想到这些日子沈修妄对她说的话,一字一句,记忆深刻。
那些心悦、爱慕、只钟情一人的话语,像是裹了蜜糖的山楂,看上去很是诱人,就是不知道咬上一口,究竟是酸还是涩。
又或者,当真如同所见一般,甜蜜。
姑娘抿了抿唇,敛起思绪,抬手将项链放于一旁的清漆小几之上。
拈起水面的红粉花瓣放在掌心把玩,殷红似血,又让她想到沈修妄后背的伤口。
方才坐于车内只顾着聊公事,忘记问他的伤势可还好了,那苍白脸色应当不是装的。
思及此,苏檀忍不住晃了晃脑袋,怎么回事,这一会想到他两回了。
正洗着澡呢,好端端的想他作甚。
她悻悻抛下花瓣,靠着桶沿继续闭目养神。
沐浴过后,苏檀换上松软寝衣悠闲坐于窗前,握着干帕子一边绞干长发,一边逗弄陶盆里的快快。
小家伙的胃口挑剔不少,非活蹦乱跳的河虾小鱼不吃,果然被挑剔的人养久了,自然而然也变得挑剔了。
姑娘绞发的动作一顿。
很好,今晚已经是第三回想到沈修妄。
苏檀看向铜镜中的人儿若有所思,从前一年也想不到几回,如今这是怎么了。
许是最近在憩心谷中,同他成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人在面前出现的频率多了,自然会加深印象。
再远他几日,应当就能恢复正常。
窗外雨势不减,苏檀绞干长发后便窝在榻上看书,簌簌的翻页声持续半刻,屋内悄然归于宁静。
澄黄烛光下,姑娘侧身伏于枕上,睡颜恬静。手边的诗集翻开半页,左手压着的那一行,赫然一列簪花小楷。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青州春雨连绵两日未歇,京中却是骄阳当空。
乔府。
黑衣亲卫疾步走入后宅,径直往书房而去。
“笃笃笃”。
轻叩三声门后,听到主子应答,无问摸了摸怀中揣着的密信,推门而入。
乔煜正俯身案前拨弄战局沙盘,大魏两处疆界交战处,四股兵力缠斗。
关塞、要隘、城郭、路线,由沙土堆叠塑成,一览无余。
无问恭敬奉上信件,开口道:“主子,沈国公亲笔信,从青州快马加鞭传来。”
乔煜掸了掸手心里的沙子,接过,启开,抽出信纸展开细看。
越往后看,眉头拧得越紧,最后沈修妄附上的一张手画战场舆图,竟与他面前的沙盘预测一模一样。
甚至,更为戳中战局要害。
沈修妄最后一句:我与你曾道不同,如今却谋一致,望乔相秉大局。
乔煜将此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才定下神,确认自己没看错。
最后紧紧捏着信,半晌无言。
无问发觉主子脸色不好,轻声道:“传信密使说,若主子同意沈国公所言,那便无需回信,若不同意只当没看过,原封退回就是。”
乔煜踱步走回沙盘前,目光森严。
手中攥着信,犹豫再三,直至骨节失血泛白。
沈修妄此举九死无生。
若成,他死;若败,他亦死。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股劲风,将窗扇吹开一条缝隙,一道烈阳登时劈窗而入,骤然落在乔煜肩头,烫得他惊醒,瞳仁微缩。
指尖捏皱的信纸“呲啦”作响。
他回过神,暂且坐回书案前,淡声问道:“可还有事?”
无问当即点头,还有一桩要紧事没说。
他开口道:“主子,当日和沈国公一同失踪的女子查到了。”
“那女子名叫苏檀,是青州苏氏商会的大当家……”
“什么?她叫苏檀!”乔煜尚未平复的心绪立刻澎湃而起,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无问。
无问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迎着主子骇人的目光继续说道:“那女子虽然与您的……姓名相同,但兴许只是巧合……”
毕竟他们谁都没见过那女子的相貌,世间同名同姓之人还是很多的。
乔煜当即站起身,满脸写满笃定二字,声调微微颤抖:“不,她一定是苏檀。”
沈修妄与她独处已然足够说明问题,就算还没见到人,他也能肯定。
乔煜撑着桌案许久,掌心隐隐沁出一层薄汗,案面逐渐煨出淡淡水汽。
他总算明白,为何沈修妄于公于私都要保住青州!
乔煜眸光一凝,拿起一旁泛皱的密信径直丢入香炉之中。
烟气舔舐,明火瞬间燃起,有些东西确实该付之一炬了。
无问见他烧了密信,已然明白公子的意思,不原封返回,那便是同意了。
乔煜抬手整了整束发,沉下心绪,眸色深深,当即迈步往外走。
“备车,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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