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显然没料到沈修妄会主动同意坐船,咽下满腔惊讶,登上乌篷小舟后她便主动坐在近水的外侧。
沈修妄以为她又要揶揄自己怕水,薄唇张了张就要说话。
姑娘讨巧儿的笑笑:“妾身想坐在近水处掬水玩儿,委屈官人坐里头了。”
这般妥帖,沈修妄到嘴的话倒没法说了,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没再多言。
乌篷小舟晃晃悠悠缓行,老船夫沧桑嘹亮的摇橹歌声响起。
河面吹来丝丝缕缕的凉风,携着淡淡水腥气,不是鱼类的腥味而是水草浮荇的味道。
苏檀惬意地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
“扑棱棱”。
“噗通噗通”。
船尾突然传来东西入水的声音。
苏檀一怔,回头去看。
老船夫扬声笑道:“夫人莫怕,鸬鹚下水捕鱼了。”
苏檀颔首,转头看向水面。
只见四五只羽毛乌黑,泛着点绿色光泽的大鸟跳入水中。
像鸭子却又比鸭子生得更威武,嘴巴尖尖的带有倒钩。
猛的一下钻进水中,瞧不见身影,水面只漾开圈圈波纹。
忽的,又一下子破水而出,昂了昂头颅,大嘴中俨然衔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
苏檀眼睛一亮,不由自主轻轻晃着身旁人的手臂,喜悦惊呼:“啊,它真的抓到鱼了!”
沈修妄垂眸看着姑娘甜美的笑容,又看她紧紧攥着自己衣袖,隐约泛白的细嫩指尖。
唇角上扬,道:“嗯,抓到了。”
随着第一只鸬鹚捉到鱼,剩下的几只也接二连三浮出水面,嘴里或大或小都衔着鱼。
老船夫笑眯了眼,吹响哨子,鸬鹚们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衔着战利品依次往船尾飞。
苏檀来了兴致,小心站起身,对沈修妄说道:“我去船尾瞧瞧。”
沈修妄扶住她的手,没拒绝,语气中不免促狭中含着宠溺:“小心些,别热闹没看成,倒掉进河里叫鸬鹚下去捞了。”
姑娘笑眯了眼,连连点头。
掉下去她也不怕,以她的水性,从此处游出去两里都没问题。
从前各项游泳类的加分奖牌可不是白得的。
姑娘去了船尾,沈修妄自然也调转方向,坐朝船尾,看向他们。
船尾处,老船夫从鸬鹚嘴里取出活蹦乱跳的鲜鱼,又从船舱里拿出小鱼依次喂给它们。
鸬鹚们站在船两边属于它们的木架子上,张开大口一下子吞掉奖励的小鱼,昂首挺胸扑扇翅膀,好不威风。
看见贵客过来,老船夫忙说:“夫人,这里鱼腥味太重,又有污水,别弄脏您的衣裙。”
苏檀摆手示意无事,好奇地看向鸬鹚们,问道:“老人家,我可以喂吗?”
“自然是可以的,就怕脏了您的手。”
姑娘莞尔一笑:“无妨,河里都是水,洗洗不就成了。”
老船夫憨厚地咧开嘴,将手里的小鱼递给她,“您朝它们抛过去就成,它们会接。”
“好。”
苏檀略微挽起袖子,拿起一条小鱼,对准其中一只垂首用嘴剔羽毛的鸬鹚晃了晃。
“来咯,吃鱼。”
姑娘细白的手一丢,小鱼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的弧线,鸬鹚张开大嘴,嗷呜一口精准逮住。
食物入口后,似乎还得意地对小姑娘扇起翅膀来了。
“哈哈。”苏檀开怀笑笑。
老船夫也没料到今日的贵客如此和善接地气,蹲着暂且收拾一下刚捉上来的鲜鱼,请示说道:“夫人,这两条顶好的板鲫炖汤极佳,您瞧瞧。”
苏檀便也微微提着裙摆,一同蹲下,伸手抓住一条快要跳到船舱边沿的鲫鱼。
“好啊,老人家有劳您了。”
说着,姑娘举起鲫鱼朝对面而坐的公子招招手,“你瞧啊,鸬鹚抓的鱼好大。”
鲫鱼好端端的在河中游得正欢,突遭偷袭上了岸自然挣扎,扳着脊背,扑扇鱼尾,直闹得水花鳞片四飞。
姑娘边笑边躲,眸子亮晶晶的。
沈修妄抬眼静静看着她,唇角就没垂下来过。
这般活泼开朗,与她平日的模样很不相同,却更加生动明艳了。
不是端庄一丝不苟的画中人,而是生动鲜活的眼中人。
待乌篷小船晃晃悠悠行至观景开阔处,老船夫暂且停了橹,宰鱼取水烹鱼汤。
不多时,船尾的砂锅小罐中便飘出阵阵鲜香。
与鲜香味一同传来的,还有吹吹打打的唢呐锣鼓声。
迎面驶来四五艘张灯结彩,披红挂锦的小舟。
为首的船上一行人穿红戴绿,好不喜庆。
立在船头的男子穿大红婚服,满脸春风得意。
身旁新娘亦是一身大红喜服,以团扇遮面,与男子并肩而立。
两岸挤满看热闹的百姓,一时间河道中热闹非凡。
苏檀探出舱外,眺望两眼,欣喜之余又疑惑道:“是娶亲么?怎的不是骑马抬花轿。”
沈修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应声:“不错,应当是娶亲。”
“广陵自古以来多水乡,相较于北方的车马小轿,船只是当地百姓最常用的。”
“且河道比陆路更发达便通,家家户户门前都有河,因此行船娶亲更为常见。”
这番通俗易懂的解释,苏檀默然颔首。
老船夫忙将船往边上靠了靠,笑着接话:“公子博学多识,正是此理,且行船娶亲每遇一舟,皆会抛送喜糖喜饼。”
说话间,喜船已近。
接亲的媒婆穿红抹绿,从喜篮中抓起一把喜糖喜饼就往两边的船上抛。
“今日周、王两家结亲,诸位沾沾喜气。”
一时间,“早生贵子”、“子孙满堂”等祝福不绝于耳。
苏檀摊开手,一下子就接到抛来的蜜糖和糕饼。
姑娘满心欢喜递给身旁的公子,又双手扩大放到唇边,对着船头的新人扬声祝贺。
“祝二位如鼓琴瑟,鸾凤和鸣。”
姑娘清亮好听的嗓音传过去,且又是不同于俗祝生之词的贺喜。
喜船上的两位新人齐齐转头看向她,新娘隔着团扇微屈一膝,新郎则抱拳拱手,又对着姑娘身旁的公子作揖回礼。
“亦祝两位永浴爱河。”
苏檀愣了一下,这话委实没法接,她只微微点了点头。
沈修妄却是抱拳回了一礼,朗声道:“祝二位同德同心,良缘夙缔。”
一对新人对视一眼,笑逐颜开。
喜船很快吹吹打打,穿河而过。
老船夫端起咕嘟咕嘟直冒泡的砂锅,放到船舱中的小几案上。
又取出两个白瓷碗,盛出奶白的鱼汤送到两人面前。
“二位请尝尝。”
苏檀微笑道声谢,问道:“老人家,可有胡椒?”
老船夫陪着笑:“此汤不腥,夫人放心喝。”
他以为贵人是嫌弃鱼腥味。
苏檀耐心解释:“我家官人口味独特,平日里无论是喝什么汤,都喜欢放点胡椒末。”
沈修妄俊眉微挑,侧眸看着她,只觉心底某处暖意融融。
老船夫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我这便去寻来。”
老船夫转身去后头寻摸一番,很快将装有胡椒粉末的小瓶子递上,憨厚笑笑:“夫人和夫君的感情甚好,想来成亲之日的场面定然极热闹。”
“听二位的口音不是广陵人,贵人那处的成婚习俗可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闻言,苏檀捏着瓶子的手指一僵,没应声。
成婚么?
她没想过。
和沈修妄成婚?
更是不可能。
沈修妄亦是没作声,只动了动唇对老船夫说:“劳驾再带我们去清河畔游览一圈。”
“欸,好嘞,二位慢用。”
老船夫极会察言观色,没再多言,退出舱外。
苏檀对着碗口轻轻抖了点胡椒末,提起小瓷勺搅动两下,推到沈修妄面前,神色如常。
“公子请用。”
沈修妄捏着小瓷勺,抬眸打量一眼姑娘的面色。
薄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终是低头喝下一口鱼汤,相坐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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