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垣改签了车票。
走出车站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钟,被暴雨洗刷过的城市明亮地安静着,街道上静谧无人。雨还未停,只是淅淅沥沥地下着。
伞在行李箱里。只是小雨,不碍事,钱垣便没有去拿。
冒雨走出去几百米,他才找到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他走上前去,弯腰轻轻敲响了驾驶室的车窗。
出租车司机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从大门到单元楼的那一段距离需要钱垣自己走过去。
雨依然密密仄仄地在下,扑在他的脸上,淌进他的衣领里,凉。
他将湿润的指腹在袖口蹭了蹭,抵上指纹感应区,“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他没有开灯,脚步轻得像猫,无声无息地走向走廊左手边的那间卧室。
他推开门,一双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望向他。
钱垣靠近那双眼睛的主人,只见猫咪正蜷缩在床上熟睡的那人的臂弯中,见他靠近也未发出声响,仍旧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一会,随后把脑袋往下一埋,似乎也重新睡去了。
此时躺在他床上的那人睡得很熟。钱垣俯身,再俯身,直到从对方身上嗅到熟悉的、柠檬沐浴露的香味。他被雨打湿的额发透着湿意,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
“滴答”。
一滴浑圆的水珠从他的睫毛上滑落,掉落在那人脸上。
“能不能不要和他走?”
第二天一早,姚芯醒来时发现自己怀里空荡荡的,百元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房间外传来咕噜噜的声响,姚芯睡眼惺忪,下意识打开门走出去,发现原来是钱垣在厨房炖汤。
等等……
他一下子把眼睛瞪得老大,这时百元跑过来蹭他的脚踝他也没有搭理,只是望着钱垣瞠目结舌,问:“你不是今天晚上回来吗?”
钱垣解开围裙,端着一碗面条朝他走过来,道:“只是提早了一点。”
姚芯仍然处在一觉睡醒就见到钱垣的震惊与茫然之中,没滋没味地吃完了那一碗面条,吃到最后才发现底下埋着的荷包蛋。蛋黄已经凝固了,他咬了一口,抬头看看沙发上抱着百元的钱垣,觉得他大概是赶回来照顾自己的猫咪的。
他吃完早饭便赶着要回家收拾行李,临走前还和钱垣道歉,后者摆摆手,望着他时嘴唇翕张几下,却终究没说什么。
“早点回来。”
在电梯门合上前的最后一秒,姚芯听到钱垣的声音。
这说的什么话?姚芯笑起来,站在电梯里朝他挥挥手,“那当然,那边没事了我就会回来呀。”
告别了钱垣,姚芯没在家里待上两个小时就被程湛接去了机场。
程湛的助理上来帮他搬行李,姚芯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那助理却只是一撸袖子,朝他露出八颗牙齿的爽朗微笑,说不麻烦!
姚芯被他中气十足的回答弄得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家已经健步如飞地下了两层楼。程湛站在他身边,和他说愣着干什么,走吧。
姚芯这才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看他两手空空,颇为不解地问:“你上来做什么?”
程湛也不是上来帮他搬行李的,难道就是单纯想爬楼强身健体?
“来接你。”程湛答。
有什么好接的?姚芯摸不着头脑,“下个楼而已,我又不会摔死……”
他话音刚落,脚下一滑,被程湛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姚芯惊魂甫定地喘气,抬头就看到程湛对他露出一个“你看吧”的表情。
姚芯:“……”
助理把两人送到机场后便开着车离开了。登机时姚芯在程湛耳边暗戳戳地嘀咕,说怎么不是你的专机啊?
程湛顿了一下,随后一板一眼地答道:“因为私人飞机禁止飞过首都上空。”
姚芯闻言大惊,“你真有私人飞机?!”
程湛微微一笑,然后说:“没有。”
姚芯张着嘴足足愣了三秒,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后气呼呼地跟了上去。
他在头等舱舒舒服服地坐下——反正是程湛掏的钱。起飞前他看到程湛给他发了条信息:想坐专机?
他偏过头,同与他隔了一个过道的程湛对视,后者眉梢带笑。
姚芯分不清他这是不是故意逗自己,赌气便回了句:反正你有钱,买一架呗。
程湛回他:好,买了就带你去坐。
姚芯心说你没必要给我展示雄厚的财力了,便默默打下五个大字:讨厌有钱人。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句话连带着还骂了从前的自己。
他一点也不担心程湛会生气,发完这句话便把眼罩一戴,闭目养神。其实他压根不困,闭着眼睛数了几千只羊,数到第五千二百一十只时,听到程湛低声招呼空乘,让她帮忙拿一条毯子过来。
姚芯微微动了动,紧接着便感到带着暖意的柔软轻轻覆盖在他的身上,下巴无意识地在上面蹭了蹭。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睁眼时程湛就站在身旁,他抱着那条毯子发了好一会呆,左看右看想找到一些关于厂家的蛛丝马迹,好让他回去能买个同款。
程湛的手轻轻在他面前挥了挥,“昨晚没睡好?”
姚芯的意识还不太清楚,牵住程湛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过了好半天才指着那条搭在座位上的毯子答非所问地道:“我喜欢那个毯子。”
程湛失笑,见他还是一副没睡够的迷糊模样,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说:“回去给你买更好的。”
于是姚芯放心下来,乖乖“哦”了一声,对那毯子也没那么恋恋不舍了。
他被程湛一路牵着下了飞机,牵手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了,他甚至没发现哪里不对,运转迟钝的大脑还觉得程湛的手掌也很暖,比刚刚盖在身上的毯子还要舒服。
直到程湛松开他的手去拿行李,他还下意识地往前跟了几步,直到看见程湛两只手一左一右分别被自己和他的行李占满,他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心想自己以前有这么黏人吗?
接下来他一路上都在盯着自己的左手沉思,程湛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压根想不到他在纠结什么。
姚芯毫无意义的思考一直持续到他们登上高铁的车厢——
“为什么我们还要坐高铁?”
他茫然地问。
“因为没有直达的飞机。”
姚芯觉得程湛好像答了,又好像没答。
“很远吗?”
“嗯。”程湛想了想,委婉道,“有点偏僻。”
飞机两小时,高铁三小时,这还不够,最后的路程还得程湛亲自开车。
姚芯在程湛的示意下坐上副驾,眼看着这路越走越崎岖,他扒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群山,忍不住问了,“这是‘有点’偏僻吗?”
程湛说:“是去山里,的确偏了点。”
姚芯“啊”了一声,下意识问:“去山里?为什么……”
“变形记。”程湛幽幽道,“送你去乡下体验生活。”
姚芯:“!!”
他倒是还没笨到这种地步,这种一听就是玩笑的话他当然不会信,只是路途遥遥,也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终点,反正他也无聊,索性陪着程湛演起来。
他双手捂脸,嘤嘤假哭道:“不行,我不会挑水不会种地,在乡下会活不下去的……”
程湛操控方向盘转了个弯,嘴角噙着笑陪他演:“那你会干什么?”
姚芯可怜巴巴地答:“我只会吃饭和睡觉,还有玩手机。”
程湛终于忍不住,破功笑出了声。姚芯却还在兴头上,演得如鱼得水,见程湛不和他搭戏了,自顾自地开创了另一条戏路,“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这个坏人,我老公刚死就来欺负我……呜呜……”
他这些台词张口就来,并且还情绪饱满,说到最后还呜咽两声,把刚死了老公的小寡妇演得那叫一个入木三分。
程湛这回没接他的话茬,只是目光一瞬间暗沉下来,意味不明地望了他一眼,喉结上下滚动着,随后单手拧开一瓶水,接连喝了两口。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老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姚芯仍在那自娱自乐地念叨着,程湛发觉刚喝下去的水仿佛迅速就被蒸干。
他愈发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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