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暴雨在第二天有渐小的趋势。
姚芯接到程湛的电话是在早上十点左右,此时他正把钱垣养的多肉盆栽挨个搬回到阳台上。他用肩膀夹着手机,听到程湛问他后面几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暂时没有。”姚芯顺嘴答过后又警觉起来,不情不愿地问,“你不会要叫我提早回公司上班吧?”
对方沉默了一会,显然也是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颇为无语,“当然不是。”
“而且,”程湛又补充道,“提早复工这件事也不应该是我来通知你,应该是你的顶头上司。”
姚芯总觉得他在念“顶头上司”这四个字时的语气有点奇怪,但他没有深究,只是松了口气,道:“不是就好——所以为什么问这个?”
程湛斟酌了片刻,似乎是在考虑该如何将自己接下来的请求合理化,“你能跟我一起回趟家吗?”
姚芯听见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最后一盆多肉险些脱手,他手忙脚乱地将其放好,赶紧将手机从肩膀上取下来,牢牢抓在手里,问:“为什么?”
程湛不说话了,姚芯却着急,满头疑问不知从何问起,只得催促他,“你说话呀。”
对面传来一声叹息。
姚芯第一次听到程湛叹气,而这声叹息包裹着浓稠的情绪,其中的疲惫与苦闷几乎要凝结成水珠滴落,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几乎是立刻就噤了声。
毫无理由的袒护又在这一刻战胜了理智,他心想,程湛要做什么,总是有他的理由的。
“算了……”他小声道,“但你总要告诉我,我跟你回去要做什么吧?”
“不用做什么。”程湛答道,“你跟着我就好。”
姚芯内心仍有些动摇——他甚至不知道程湛到底要带他去哪里。
见他久久沉默不语,程湛又道:“算你帮我做的第一件事,行吗?”
他提起这个,姚芯顿时便没了反驳的余地——他当然记得,两个月之前的那场闹剧,程湛帮了自己两次,而且他早就和自己说清楚了,他帮自己不是白帮。
“……知道了。”
结束和程湛的通话,姚芯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程湛和他说是明天下午的机票(他居然已经提前订好了两张机票。姚芯嘀咕道。他不会早就想好理由来说服自己了吧?),钱垣明天晚上应该就能到家,自己和钱垣说一声,早点回家收拾行李……
这个假期过的。姚芯抱着百元狠狠揉搓一顿,把脸埋在猫咪软软的肚皮上长吁短叹。赶趟似的——居然还要陪领导回老家,这算不算一种变相加班?
吸了一会猫,姚芯把脸一抹,闷闷地拿出手机给钱垣发信息:[小兔哭哭]钱垣,我明天临时有事,可能要早点回家去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先给百元装好水的食物的。
随后他又补充道:猫砂我也会清理好的!
发完消息他便放下手机,跑去清理昨晚遗留的猫砂了。等他拍拍手掌坐回到沙发上,却发现手机屏幕上静静地躺着两条未接来电。
他手机常年静音,只开震动,但他日常也是手机不离身,很少有这样错过别人电话的时候。
他略感吃惊,倒不是因为自己错过电话这件事,而是因为这两条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同一个人,钱垣。
连打两条电话,如果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情况,他想象不出钱垣怎么会这样做。
想到这里,他顿时也紧张起来,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比方说钱垣明天不能按时回来了,于是他没有耽搁,立刻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
电话接通后的第一句话,钱垣这样问他。
姚芯觉得这话应该自己问,但这话的确将他问懵了一瞬,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就是……临时有一些事需要我……去外地处理。”
他闪烁其词,钱垣的语气平静下来,没了最开始的激烈,他问:“是家里的事吗?”
处理家里的事,这倒是个很好的借口,并且可以免去后续的解释;可他转念又想,自己也没必要找借口,反正是程湛找他的,他没什么可心虚的,干嘛还要说谎去骗钱垣呢?
想到这里,他的底气足了起来,便如实答道:“不是,是程总找我有事。”
“程总——”钱垣停顿了一瞬,“程湛找你?”
“嗯,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姚芯无意识地用手揉搓着挂毯上的流苏,“反正他让我跟他……去外地一趟。”
他用词含糊,到底也没有彻头彻尾地向钱垣如实说明,和领导去外地还可以被解释为出差,但他要是说是陪领导回老家,那是真的有点奇怪了。
姚芯为自己的不坦诚而羞愧,却没有注意到钱垣已经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那你……明天会回家来的对吧?”他向钱垣确认道。
钱垣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声音像是一瞬间低沉了下来,语气不明地询问他,“不能拒绝他吗?一定要跟他走吗?”
姚芯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了——要从头解释他和程湛的关系显然更加麻烦,他感到头痛,果然一个谎言要用一千个谎言来圆。他无意识地放软了声线,说:“没办法呀……他是公司副总呢,我哪里敢说不啊。”
“但现在是你的假期。”钱垣毫不客气地指出。
姚芯噎了一下,全当这是钱垣对自己被领导压榨假期而感到忿忿不平,于是良心上愈发过不去,“没关系的,反正假期也是我一个人待着……待哪不是待呢?也挺无聊的。”
这话是真的。
正月是与亲人团聚的时光,是不允许旁人插足的,再亲近的朋友也只能被划在无形的界限外。所以便只剩下姚芯一个人。
虽说他表面上不显,送走游宸时他还笑眯眯地同他开玩笑,说自己可以独占沙发和电视,但他知道自己心里的不舍肯定大于游宸。
他既舍不得弟弟离开,又舍不得唯一的亲人在正月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狭小的出租屋里。
“……”钱垣捏紧手机,轻声道,“你留在我家,我回来陪你。”
可惜姚芯走神了,这句轻得好似呢喃的话语他没听到。
他只感到电话那头传来微弱的声响,像是羽毛轻拂过他耳畔,他问:“什么?”
但钱垣却不肯再说了。
吸入的空气涌入肺中宛若刀绞,钱垣知道姚芯又一次的离开已是定局,他总是没办法把他从别人身边抢过来,他总是留不住他。
“……可是你先答应我的。”
他艰涩地开口,“你答应过留在我家……”
“我会留在你家照顾百元的!”姚芯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急忙道,“你放心,我、我今晚也会留在这里照顾它的,等明天早上我再回去——”
“……”
姚芯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嗯。”
姚芯愧疚得无以复加,“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先答应过你……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
钱垣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出姚芯望着自己道歉的模样——可怜又可恨,他根本做不到责怪他。
所以他只能惩罚自己。
“……没关系。”他说,“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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