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掐着过的,可是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再落下。这几日,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只要她抬眼就能看见他。就连他沐浴时,他都任由她趴在窗边看了个大概。
九月十七,月落树梢间,甘棠树下,一张小桌,二人坐在两端。
她身前的酒杯一直未动,他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陈鸣和,我想和你下一局棋,就一局。”
他放下酒杯,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向酒杯,“我不与你对弈。”
“明日一别,或许……“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这几日仔细想了想,你定是不愿娶别人的。于是我选了几个世家的嫡女,样貌品学都不输我的。你若是不选,只能让承德随便挑一个为你赐婚。我不想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成亲生子,也算了了我的心愿。”
他转着酒杯,笑道:“李凤鸾,我的九族只剩一个兄长了,你这是要他的命。”
她继续劝道:“大多夫妻婚前都未见过,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你也会喜欢上别人的,会……”
“你会吗?”他打断她的话,盯着她的眼睛,再次问道:“你会吗?”
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轻声回道:“我不知道,或许会吧。”
他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你还想说些什么?你把每个人的以后都规划的明白,然后呢,你就能安心赴死吗?”
“我不会,我不会的。我答应过你,会好好活着的。”她小声说了几句,咬着唇,不再说话。
他放下酒杯,红着眼眸看着她,“你才是最狠心的那个。”
她不敢看他,低着头,泪水蓄在微红的下巴尖上,一直不落。
“陈鸣和。”她抬头笑着看向他,下巴尖上的泪水滴落在她手背,“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不用勾心斗角,不用装模作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所以,以后的日子苦点,也是应该的。”
缓了片刻,她问道:“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握着酒杯的手轻颤,却咬牙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她垂眸,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她抬手擦去泪水,从身旁拿出一个精美的玉盒放在桌上,“我还未送你生辰礼,今日为你补上。”
似乎是怕他赌气说不看,她自己打开木盒的盖子,“是那支八十五签。我想,应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祝福了。我唯一的上上签,送给你。希望你以后,事事如愿。”
玉盒中那支长签,是他亲手所刻,到她手中,用了十一年。
她将木盒推到他面前,可怜兮兮的问道:“你当真没什么话要说吗?”
他拿起那支长签,指尖划过上面的刻字,明明万般情思,嘴上却回道:“没有。”
李凤鸾看了他片刻,拿起酒杯,缓缓喝下。她起身走过小桌,直接扑到他怀中,将他按倒在软垫上。
酒水顺着唇间流下,他睁眼看着她,明知她的意图,他还是咽下了。
她抽离喘息的那瞬,他笑的肆意,“阿月,这般,你也赢不了我的。”
她沾着酒水的红唇在颤,他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翻身压在她身上,掠夺了她的所有气息。
直到药效发作,他没有一分力气,昏了过去,她才得以喘息。
“陈鸣和,我舍不得啊。可我不能说,不能说的……”
她放声哭着,第一次在自己的寝殿,用尽力气的大哭。
她抱着他,他手中还握着那支签,“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丹霞和福满坐在院子外的连廊上,已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天未亮,宫中挂满红绸,看着喜气洋洋,却没有欢声笑语。
李凤鸾换好大红宫装,坐在床边,看了床上的人许久。
她想起圣德十年的大火,他背着她,从芳秀宫到栖梧宫,那时的他乖巧的像是傻子。再见已是六年后了,他那时已经敢肆无忌惮的直视她了。
他的大木箱内装了几十个她,十岁的、十一岁的、喝茶的、吃饭的、习字的,他的心思一刀刀的刻在了承恩寺的月老灵签上,一刀刀刻在了那几十个小木人上。旁人因仇恨而挥刀,而他的仇恨在满是爱意的挥刀间消失殆尽。
“公主,软轿到了。”丹霞在门口,小声唤道。
李凤鸾站起身,“陈鸣和,下辈子,换我等你。”
她转身站了片刻,用手背擦去泪珠,抬步离开。
丹霞的眼睛红肿的不像样子,“公主……”
李凤鸾那双红眸敷了一个时辰冰块,才勉强能见人。她指着梳妆台上的木箱嘱咐道:“我在城东盘了一家胭脂店,地契、身籍、银钱,还有一封给皇兄的信,你帮我带给他。丹霞,以后,你可以只为自己活了。”
“公主……”
丹霞哭个不停,可她不能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