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凤鸾起床只见有楠一人,直到用完早膳,也不见念柳身影。她心中不安,忙唤来福满,“念柳怎么今晨也不见个人影。”
“回公主,念柳姐姐一大早就去御花园摘花了,说是要给公主染蔻丹。”
李凤鸾眉头微蹙,平时有楠同念柳形影不离的,今日倒是反常。她偏头看了一眼有楠,对福满说道:“你遣个太监去御花园寻寻。”
福满躬身回道:“咱家立马去寻。”
李凤鸾看着福满小跑着出了寝殿,放下手中茶杯,出声道:“你怎未跟着去?”
李凤鸾虽未指名道姓,也未看向有楠,可屋中只有她们二人,有楠自然知晓李凤鸾是在怀疑她。她抬眸看了眼李凤鸾,方低头答道:“念柳姐姐让奴婢留下来侍奉公主。”
李凤鸾垂眸看向杯中茶水,心中如这茶水一般波动不安。她反问道:“是吗?”
“嗯。”有楠头垂得更低了,十分肯定的回道。
李凤鸾轻叹一声,起身往栖梧宫前院走去,心下有些后悔收留有楠,想着待念柳回来,寻个由头将有楠送出宫,也算是给她一个好归宿。
福满满头大汗的跑回来,差点撞到在前院踱步的李凤鸾,吓得他赶忙退后两步,跪地道:“咱家该死,冲撞了公主。”
“无妨,可寻到念柳?”
“公主,未寻到。御花园没人,咱家问了几个宫人,都说未见过念柳姐姐。”
“去找,多遣几人去找。”
“咱家这就去。”
李凤鸾回身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有楠,心中愈发不安,“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有楠嘴唇动了动,片刻后,低头说道:“奴婢没有。”
李凤鸾盯着有楠,良久未出声。
二人就这般僵持着,直到福满进门。
“公主!”福满看了眼一旁的有楠,凑在李凤鸾身边低声说道:“魏大监的人递来消息,念柳姐姐是被一个暗卫带走了。”
“暗卫……”
福满补充道:“不知是哪个宫的。”
暗卫唯有皇族能调动,但是蠢到真的用暗卫办事的,怕是只有李贤清一人了。
李凤鸾睨了一眼有楠,厉声道:“看好她。”
福满知道李凤鸾说的是有楠,回道:“咱家明白。”
李凤鸾疾步出了栖梧宫,往暗阁而去。
快到暗阁时,李贤清正巧挡住李凤鸾的去路,“皇姐这是要去哪?怎这般急。”
“让开。”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念柳,李凤鸾脚步未停,直直往前走。
李贤清笑着挥挥手,让身后的宫婢让出一条路来。
“皇姐怕是来晚了,那丫头的皮怕是都扒完了。”
身后,李贤清的笑声阴恻恻的,李凤鸾脚下一顿,步伐快得有些凌乱。
暗阁的刑房在地下,透不进阳光,只有墙壁上的烛火堪堪照出前路。
阴暗潮湿的甬道内满是浓郁的血腥味,几个受罚的暗卫见到李凤鸾皆是一惊,纷纷披上衣服退到一旁。
一道目光笔直地落到李凤鸾身上,可此时李凤鸾已是无心旁人,径直走向最深处行刑的房间。
昏暗的烛光映在凹凸不平的石墙上,光影交错中,紧闭的木门下流出黑红色的血液,血迹蔓延到李凤鸾的绣花鞋上,吓得她急退了两步。但想到念柳有可能在里面,李凤鸾硬着头皮踩着血迹上前两步,一把拉开木门。
门内,一个大汉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脚边的烛火旁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念柳?”
空旷的石屋内,一道柔弱女声响起,那大汉被吓的手一抖,一块血肉连着小刀掉落。叮咣一声,随着大汉起身,李凤鸾才看见阴影中,一具尸体趴在地上,下半身的皮堆在腰上,双腿已是血肉模糊。
大汉挡住大半烛光,他回身看向站在门口阴影处的李凤鸾,不耐烦道:“让你们家公主莫催了,这人皮难剥,还得个把时辰呢。”
泪水落下,红唇轻动,轻声吐了一个“滚”字。
石屋昏暗,唯一照明的烛火被他挡住,那大汉并未认出李凤鸾的身份,正欲张口责备,就被一声怒吼呵住。
“滚!”站在门口的李凤鸾浑身颤抖,这声嘶力竭的一声仿佛用尽全身气力,尖厉得可怕。
大汉下意识往一旁挪动两步,这才看清来人的样貌,瞬间跪伏在地,“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烛光照满了石屋,那最亮的屋中央红得刺眼。
“念柳?”李凤鸾屏着气,颤声唤道。
血污中的少女早已没了气息,回应她的只有石屋内血液滴落的声音。她跪在血污中,双手颤抖着将念柳的尸身翻了过来。
念柳的尸身还是温热的,说明刚开始剥皮的时候,她还活着。李凤鸾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是我才对!是我,该是我的……”
那大汉偷偷抬头看向李凤鸾,也猜出自己怕是杀了不该杀的人,忧心之际,瞥见一双黑靴。他仰头看向来人,那人一身暗卫装扮,黑色面具后的那双眼冷得能杀人。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却见那人侧身让出门前的位置。
大汉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出石屋。
那暗卫将手中白布盖在念柳不着寸缕的尸体上,看向李凤鸾,“我帮你报仇。”
甘棠树下的那双眼再次落在她的眼眸中,他轻声道:“杀了她?”
泪水挂在李凤鸾的睫毛上,晃动两下,从脸庞滚落。对视了半晌,她才说了句,“不,我要她生不如死。”
那人毫不犹豫的答道:“好。你回栖梧宫,这里交给我。”
李凤鸾低头看着念柳,伸手擦去她脸上的血污。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带她离开,没办法安葬她,纵然不舍,她也只能放开她了。
她压着哭声,颤抖说出二字,“多谢。”
李凤鸾失魂落魄的走出暗阁,正午的阳光刺目,她下意识的伸手遮挡,就见指缝间李贤清在不远处一脸震惊的望向自己。
李凤鸾这才看见自己血淋淋的双手,掌心的血迹已经干涸,微微发黑。
李贤清见李凤鸾如中邪一般面无表情的向自己走来,心虚的说道:“她偷了本宫的耳坠,人赃俱获。那坠子价值一百多两,处剥皮楦草之刑并无不妥。”
李凤鸾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大卫律,官无大小,贪墨白银六十两及上,处剥皮楦草之刑。”
“她非大卫的官,更何况,她偷没偷,你我心知肚明。”李凤鸾满是血污的手突然紧紧钳住李贤清的脸庞,一旁的宫人想阻止,又不敢拉扯李凤鸾,只能在一旁虚空举着手。
“你要干嘛?!”
李贤清瞪大的瞳孔中是一双猩红血眼。
“这是她的血。李贤清,你可以伤我,但不该害她的。”
李凤鸾松开手,李贤清慌张后退了两步,大喊道:“疯子!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李凤鸾自顾自的走着,身后的血脚印越来越淡,她脑海中满是那日胡佑珉辱骂的话语。
“李凤鸾,我告诉你,我愿意娶你是你的福分。你知道为何陛下迟迟不为你赐婚吗?他们说你命中带煞,克夫,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汴梁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谁敢娶你啊!”
“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李凤鸾!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公主?”福满远远就看见李凤鸾裙摆上的血迹了,“公主……”
她怔怔开口,“福满,念柳没了,她一个人……走了……”
“公主……”
栖梧宫内洒扫的宫人互相看了看,都不敢说话,各自安静地忙着手头的活。
“我想一个人待会,你们不用管我。”
福满看着摇晃欲倒的李凤鸾,红着眼跟在她身后,再未多言。
李凤鸾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满手的血色,泪水滴在干涸的血迹上,沾染了红丝。她想起四岁那年,替先皇后接生的稳婆便是这般模样,满手鲜血,带走了两个生命。
栖梧宫安静的可怕,整整一日都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宫人敢靠近李凤鸾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