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周颉作为代表,带着一沓试卷前来寻自家先生,然后……被拒收了。
“又不是什么大考,看什么?”
说完,就将挥挥衣袖离开,独留周颉拿着师弟们考完还撑着一口气默出来的卷子在原地发愣。
不、不是什么大考?
周颉想到考完加默完卷子后萎靡不振的同窗们,只觉得好生辛酸。
陈君万分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应该就会将成绩张贴出来了。”
周颉:……
对哦,明天就出成绩了,他们默卷子有什么意义?
大受打击的少年在原地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后,方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学舍。
目送周颉离开后,陈君准备去寻自家师弟,结果一转身,就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钟叔吓了一跳。
“公子,属下有事禀告。”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忽然出现多有杀伤力的钟叔已经俯身行礼。
“何事?”陈君抚了抚心口,若无其事道。
一刻钟后。
“也就是说,你被先生厌弃了?”
树下,陈君看着一脸震惊地看向半弓着身子的钟叔。
钟叔沉默半晌。
“……是。”说完,又解释道,“此事事关皇家体面,当年先皇亲自下的口谕,属下不能违背先皇的旨意。”
陈君垂下眼眸:“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我去与先生说。”
“是。”
钟叔这才松了一口气,有公子替自己去解释,相信穆先生会理解——
“先生,穆家当年的事我知晓,您问我便可。”
门外精神恍惚的钟叔:……
好好好,原来是这样一个“说”法。
不对,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事?
“哦?你知道?”正在陪穆子修搭积木的穆浅染亦是惊了,继而问,“能说?”
“别人自是不能。”陈君理所当然道,“但您是先生,家中事皆有您做主,合该知无不言。”
此话一出,穆浅染便笑了:“不愧是我们子修的师兄,这觉悟,就是比某些人高。”
正捏着一根积木奶团子闻言,立马扬起小脸,给了自家师兄一个赞赏的眼神,仿佛在说:好师兄,真给崽崽长脸!一脸骄傲。
嘴上亦是跟着附和:“那是~师兄可比某些人聪明多了!”
说完,又问自家爹爹:“某些人是谁?”
门外心如死灰的钟叔:……
片刻后,作为就差被点名的“某些人”钟叔,知道阻止不了,只能让飞星等人退下,自己一个人守着门,静静听着里头的声音。
“此事要从穆大人查到许家人贪污行贿、许世子奸污良家妇女并滥杀无辜的罪证后开始说起……”已经到变声期的陈君将自己知道的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的穆乾虽然是天子手上最锋利的刀,却并没有放弃扳倒许家的打算。
当年,这些证据已经核实,穆乾便将资料交由先皇,但当时朝堂局势已经十分紧张,若是动了许家,怕是会逼得狗急跳墙。
先皇只能暂且压下,并告知穆乾,待国子监入泮仪式结束后,便将许家处置。
“当时的朝堂上,季常一党虽猖狂,但是宗室一派还处于中立,父皇说,当年太上皇似乎和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不得干预朝中大事。
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宗室一组开始明里暗里和季常一党互通消息,局势才越发紧张。
而两边互通的桥梁,正是许家,若是动了许家,怕是会逼得宗室直接倒戈。”
……
“这是学生知道的所有内容。”说完,陈君又看向门外道,“若我说的属实,你敲三下门。”
……
咚、咚、咚。
片刻后,三道不情不愿的敲门声响起。
听到声音,屋内的穆浅染与陈君便有了底。
“所以,当时就在穆家的暗卫,确实袖手旁观了?”穆浅染神情有些冷。
根据陈君所言,当时的盈袖,其实是季常一党安插的眼线。
只是后面恋爱脑叛变了,开始消极怠工,季常的人发现后,就安排了三人前来给她敲敲警钟。
对于盈袖的身份,不仅是当时的先皇,便是穆乾兄妹也知晓,一开始没有揭穿,也是想要看看盈袖到底要做什么。
再之后,穆乾也被传染了恋爱脑,也不对……应该说,一开始他是假装自己爱上盈袖,慢慢的,就假戏真做了。
而这一切,先皇那边必然也是知晓的,所以才会在那三人找上门时,在看到三人要对盈袖不利时袖手旁观。
一是想看看季常一党的意图,另外一个,也是想借此将盈袖这个不稳定因素趁机除去。
“是。”陈君面上也有些愧色,而后继续道,
“其实一开始,暗卫是想将穆小姐带走,是穆小姐以‘配合盈袖唱这场戏’为由决意留下。”
现在想来,当时原主留下,心里也是存了一分担心,她担心这并不是盈袖苦肉计,担心这三人真正的意图是伤害盈袖。
若是如此,那她的留下,也能让暗卫不敢真的放任不管不是?
不论如何,盈袖是兄长心中所爱之人,她自然不能真的袖手旁观。
可惜的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暗卫收到的命令是:
在确保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作壁上观,引蛇出洞。
如此,才有了后面的惨剧。
被喂了惊情幻的原主,在药物和目睹长嫂遭凌辱的情况下,彻底乱了神智。
再之后,为了解那带着烈性催情的药性,太医不得不下了狠药,再辅以冷水浸泡。
最终药性是解了,但原主的身子也落下了病根,至今还葵水未至。
“若是如此,先皇为何命人封口?”
整件事中,皇家唯一被诟病的,就是对忠臣家属袖手旁观见死不救,钟叔为何咬死了不说?
“因为……暗卫最终查到,在宴会上拱火的……是陈家人。”陈君的声音有点涩然,“甚至那日三人的护卫中,有数名是从陈家出来的。”
“再加上后面查到的信息,整件事几乎就是陈家主导的,这也是父皇将此事告知我的原因。
从当时的局势来看,这明显是季常一党使计故意将陈家引入局。”
一个是朝中制衡季常一党的功臣,一个是在外征战守国门的将军,对于还不知道大舅哥已经叛变的先皇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如果他不动,最终查到陈家头上,季常一党巴不得穆乾向陈家发难,届时,天子一党直接内讧。
“父皇说,他不能眼看着陈家也被牵扯进去,只能让钟叔派人去善后。”
也是因此,那三人方能那般轻易便脱了罪。
对此,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陈家人的陈君想了想,笃定道:“现在看来,这是陈家当时给季常展示的诚意。”
主动入局,既展示了诚意,残局还能由天子亲自来收拾。
“也就是说,这件事如果现在去查,最终查到的,是先皇派人去做的?”
穆浅染皱着眉头道。
“是。”陈君点点头,“为了将此事按下,父皇命令钟叔将所有知情人都处置了。”
而钟叔之所以对穆家当日之事三缄其口,一是因为先皇当日的口谕,二是……
他担心穆先生知道实情后,心中与他们生了嫌隙,毕竟当初,若是暗卫不作壁上观,穆家本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说实话,这要是换在之前,钟叔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在江山社稷面前,牺牲什么都不为过。
可架不住眼前这人是穆先生。
虽然看着是懒散,但从其教导小主子的方式便能知晓,先生是个再磊落不过之人【穆浅染:?】。
若是知晓了穆家当日实情,知道暗卫眼睁睁看着忠臣家破人亡不出手,事后还被蒙在鼓里帮贼人善后这事……
“嘶——”穆浅染倒吸一口冷气,“你们皇家都是这么对忠臣的么?”
门外的钟叔头皮一麻:……果然。
陈君也有些无颜,低头不语。
心里则是有些纳闷,奇怪了,明明当时自己听父皇说的时候,虽也觉得穆家下场过于凄惨,却丝毫不觉如此有何不对,为何在先生面前……
“先生放心,日后师弟一定不会让人伤害您的,是不是,师弟?”
生怕自家先生不信,陈君连忙拉上正一边云里雾里听着他们讲话一边搭积木的小师弟。
“昂!必须滴~”
小家伙拍拍小胸脯,“咱可是要让爹爹享福的!”
……
当天晚上。
“崽崽,爹爹问你啊。”穆浅染与自家好大儿面对面坐下,“如果你现在手里有桂花味和梅花味的糕点各一块,爹爹摔倒了,你要先吃哪一块?”
穆子修:??
小家伙看着手心里不存在的糕点,又疑惑地看向自家爹爹:“爹爹都摔倒了,崽崽吃什么糕点?”
穆浅染立马就笑开了,刚要讲话,便听小家伙又问:“可是爹爹为什么会摔倒?飞星姐姐和纤云姐姐辣么厉害,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扶住爹爹?”
说完,奶团子一脸不赞同地看向身边的两个丫鬟。
收到自家小主子死亡凝视的飞星和纤云:……
“因为钟叔让他们去给崽崽买糕点了。”穆浅染想也不想地就开始了今日份的无中生有。
“那也要先扶住爹爹啊!”小家伙又开始用不悦地眼神看向门口的钟叔,“钟叔真坏!”
门外的钟叔:……
“那如果是崽崽太饿了,一定要让人先去买糕点呢?”穆浅染又问。
“不可能!”穆子修一下子就急了,伸着两只小胖手开始比划,“没有什么事情比爹爹重要!”
“崽崽的事也不行吗?”
“也不行!爹爹最重要!一定要先帮爹爹!爹爹不能受伤!”
说完,小家伙又气鼓鼓地对着门口喊道,“钟叔!你听到了木有?”
门外的钟叔:……
“是,小主子。”
正巧,此时陈君带着今日的课业来给先生检查,刚一踏进门槛,就听到自家小师弟极其响亮的声音:
“还有师兄,你听到了没有?”
一脸懵的陈君:???
这天,全体暗卫都收到了一封《告全体员工书》,内容如下:
【即日起,所有成员,不论在执行何任务,不论遇到何种情况,都必须将穆先生安危放在第一位,所有伤害先生之命令皆视为假令,可直接无视。
注:此守则永久有效,且永不作废。】
底下的落款是一个盖着“沐”字的龙纹印章,和一个圆乎乎的小拇指印。
……
夜里,睡前好一通忙活的穆子修,在梦里都在一遍遍问:“你听到了木有?”
屋外的钟叔三人:……
听到的,真的听到了。
穆浅染听着听着,就笑出了声:“崽崽放心,放心,大家都听到了。”
下一秒,睡梦中也在使劲儿的小家伙松开了攥着的小拳拳,睡得更加安稳。
听着小家伙的呼吸声,穆浅染却还是没有睡意。
虽然自己靠着小家伙现在情谊,拿到了一份威力可比拟免死金牌的保证书,但……心情却还是有些沉重。
特别是听完穆家之事始末后,心里越发替这家人感到不值和难过。
脑海中更是不可避免地一直回想着自己回忆起来的内容,一个接着一个的疑惑冒出了头。
首先可以确认的,是穆家兄妹要找的仇人是许家,但是当年兄妹俩的父母是如何死的,并未调查出来。
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许家一个世子将素昧平生的穆家老爷和夫人杀死?
其次,穆家的遭遇,和许家应该脱不开干系,否则穆乾这前脚刚收集到他们的罪证,后脚家人就遇难,实在太过巧合了。
还有原主在昏迷前听到盈袖说的那句“允了”,真的是允诺委身对方让其放过原主?
还是说,她允的,是继续替季常一党做事?
不仅如此,今日,瞒无可瞒的钟叔,告诉了她另外一件事:
当日那三人并未对盈袖做出实质性的事情,他们的目的,应该是羞辱,通过羞辱,让盈袖对自己的身份有更加清楚地认知。
只是,连背后操纵之人都不曾想到,盈袖会那样决绝,竟是会在产后,立即服下活血之药,这才导致最终失血而亡。
也是因此,穆浅染才更倾向于,盈袖说的“允了”是允诺继续替幕后之人卖命。
先稳住对方,而后通过死亡来解脱自己。
哎……
思及至此,穆浅染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都是可怜人。
翻了个身,穆浅染静静看着窗纱外的明月,在心里悄悄给自己加了个支线任务——
若是腾的出手,日后定要亲手替穆家讨个公道!
当然,如果实在腾不出手的话,就没办法了,只能……让自家好大儿把那些人通通鲨了!(艹皿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