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伴着穆子修绵长的呼吸声,穆浅染将心中的“新疑旧惑”一一提取推敲。
首先,是从她成为这个世界的穆浅染起,就十分不解的地方——南元国的灭亡是否有些太顺利了?
作为政权不稳的天子,一向谨慎的先皇,怎么敢就那么带着两个儿子去国子监?
不过是一个入泮仪式,如何值得他冒险?这入泮仪式是否还有其他的作用?
其次,是穆家人的凄惨遭遇,这一家炮灰,可谓是一个比一个死得惨,每个人的结局,离谱中又透着些许情理之中。
特别是原主,且不说皇宫守卫森严,单是暗卫的存在,就不会让那些勋贵那般轻易得手。
除非……有人里应外合,且里应外合之人,正是这些暗卫,或者说——
是暗卫的统领者,出于什么原因,故意袖手旁观。
最后……忽然冒出来的太上皇和神神叨叨的国师预言又是什么鬼?
上一世,这些后手真的一点没有派上用场?或者说……这些后手是否在后期做了什么事情,最后导致小暴君原地开大,局势彻底失控?
这三个疑惑看似没有因果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穆浅染有种“只要解开其中一个疑惑,其他两个问题便迎刃而解”的直觉。
翻了个身,穆浅染拿起穆子修的专属小被子,顺手为其裹了一圈,防止对方再次踢被子导致着凉。
穆子修全程没有动静,睡得不知道多香,让穆浅染很是艳羡。
自己这忙前忙后的,这主人公倒是睡得熟。
无声地吐槽后,穆浅染索性起身披了衣服去书桌前研墨。
“先生?”
屋外,守夜的飞星听到动静,轻声问道,“可是要用些宵夜?”
“无须。”穆浅染淡声道,“你在外守着就是。”
“是。”
……
一刻钟后,一幅简单的思维导图出现在书桌上。
穆浅染手持朱笔,将几个关键的节点圈起来,再逐一推敲。
首先是这个“入泮仪式”,她思来想去,能让先皇带着两个儿子微服私访的原因,也就是预言里的那句——
举天下英才而教之日,方是拨乱反正之时。
在当时的先皇看来,国子监无疑是集天下英才之大成者,那么这些学子,有可能正是预言里的所提到的。
而“入泮仪式”,是新一届学子们进入国子监的重要仪式,若是能在那日教导一二,似乎也算得是“举天下英才而教之日”了。
但如此一来,季常一党的行为就显得有些冒进了,不说别的,单是那不顾一切斩草除根的行为,就很没有逻辑。
若是天子不死,他们大可以通过其他手段,让先皇病重,而后任命季常为摄政王,辅佐太子处理朝政,不论怎么做,都比国子监大乱后狼子野心暴露来得好不是?
除非……先皇的这个行为让他们感到不安,亦或是——应激反应。
可,为什么呢?
是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这些人在察觉到先皇异样的举措后,立马图穷匕见?
是穆家?
不对,那时穆家已经对他们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威胁了,那是……
穆浅染的眉头再次皱起,手上的朱笔停滞在“入泮仪式”四个字前,眼睛却是盯着这张思维导图。
她很确定,自己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再前进一点点,她就能摸索出当年事变的主要原因,究竟——
难道!
忽地,穆浅染神情一变,手上的朱笔缓缓下移,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罗列出来的第三个疑惑点里的主要人物圈了起来。
哒。
纤瘦的朱笔被搁置在桌上,穆浅染的眼里迸发出耀眼的光彩。
是了,这样就通了。
季常一党的应激反应,不是当时已经压不住朝臣的先皇,而是——太上皇。
要知道,太上皇在位期间,朝中的勋贵虽也蠢蠢欲动,却一直被这位詹夫子眼中的学渣太上皇压得死死的。
若不是太上皇短命,也不会让还是稚童的先皇登基。
那么,这样一位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的帝王,在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时,会不替自己的儿子谋划?
一个连几十年后可能会用到的启动资金都备好的帝王,会视自己亲儿子登基后可能遇到的棘手问题无睹?
所以,当年的太上皇,必然给那些世家勋贵下了个套,还是一个让其元气大伤且短时间内都掀不起太大风浪的套。
具体是怎么做到的,她目前还不知道,只能后面慢慢开发。
至于最终从勋贵那里骗走的……视线左移,看向此刻静静躺在桌面上的木盒,穆浅染嘴角一勾,瞬间笑出了声。
怪不得那些蠢蠢欲动的勋贵能忍这么多年,原来是家被掏了啊。
她就说,那老皇帝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打造出一条由南至北的复国装备补给路线。
这么多钱,要是能投在民生大计或者其他用途上,现在估摸着都没有季常这号人了。
感情是死前劫富济贫干了票大的,又担心这钱儿子守不住,干脆就拿来建设复国路线。
如此一来,季常一党当时的冒进也就有了理由。
担心先皇和太上皇一样,临了临了,给他们这群辛辛苦苦攒家业要篡位的打工仔一记釜底抽薪,干脆直接快刀斩乱麻杀了再说。
至于为何能得到消息……
穆浅染的神情有些严肃,应该是暗卫里出现叛徒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名叛徒无法接触到最核心的情报,所以才会在先皇都离宫许久后,方反应过来给季常那边报信。
虽然无法确定这人现在是否还活着,但穆浅染可以肯定,钟叔目前联络来的暗卫中,只有这号人。
否则原书中,也不会到小暴君七岁才暴露了行踪。
看来明天得吩咐钟叔,之后多久留意先前联系不上,后面又自己出现的暗卫。
这么想着,穆浅染又提笔在边上写上“叛徒”二字。
如此,先前萦绕在她心头的三个疑惑的,便解去了两个,唯有剩下的这一个……
说来好笑,明明是原主自己的事情,竟是让她左思右想都推敲不明白,不论如何推演,都有种雾里看花的迷蒙。
这也是她今日去诈钟叔的主要原因,毕竟原主缺失的这部分记忆,目前只有身为暗卫头头的钟叔知道得最多。
只可惜,这是头倔驴,撬不开脑袋顺不了毛,她只能徐徐图之。
好在今日也让她诈出了点有用信息。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穆家姑嫂的结局,皇家或许有插手,但也存在袖手旁观的可能。
其次,盈袖的死和原主的疯,应该也是他们的计划之外。
最后……
穆浅染的视线在穆家关键人物“穆乾”二字上停留了片刻。
她总觉得穆乾的总总行为,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你说他忠君吧,他和一看就是敌方派来的卧底盈袖谈上恋爱了,你说他是恋爱脑吧,妻子死后,他又能在生死关头分析利弊,最终做出二保一的举动。
可你要说他运筹帷幄吧……家里人他好像一个又都护不住。
但他偏也不是个自傲的人,从先前自己看到的画面可知,对待自家幼妹,穆乾显然是十分信赖,并且没有一丁点瞧不起女子的意思。
作为男人,特别是古代的男人,这已经是非常吃了不起的品质了。
那些年,兄妹二人相互扶持着,才成为了天子最锋利的刀。
也是引着这些违和,穆浅染才越发笃定,这中间定然有自己不知道的缘由,而这份缘由,应该和原主的癔症有关。
说到癔症……
穆浅染又在纸上写下“惊情幻”三个字。
已知,此药能让人意乱情迷,甚至还带着点让人听话的功效,而且是和五石散一同研制,说不准还能让人上瘾。
啧,她就说,为什么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时不时就浑身乏力,好像骨头里都泛着痒,必须得躺着歇息才能养精蓄锐,肯定是这该死的药导致的!
给自己喂下这药的人……自然是那日受人指使上门的三人。
至于原因……
穆浅染皱着眉再次回忆了那段对原主来说十分痛苦的记忆。
三人将护在盈袖面前的原主团团围住,被撕碎衣服,被强塞进嘴里的药丸,而后便是盈袖说自己允了的声音,再之后……
嘶——
熟悉的剧痛再次传来,穆浅染霎时便不敢轻举妄动,而是静静等待着,看看自己会不会如之前那般,再次陷入昏迷。
诚然,这段记忆对原主的伤害极大,每回顾一次,痛苦便多一分,可——心里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必须记起来。
或许是不甘的原主,也或许……是想要好好活着的自己。
穆家这条线,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穆家与朝中勋贵的恩怨,也关系到沐氏的复国之路,更重要的……她怀疑和书中原主死亡有关。
……
半刻钟后。
脑海中痛意逐渐消散,穆浅染的眼底闪过些许失望,却很快收拾好心情。
没事,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记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先将已知的信息罗列好。
穆乾的线断了,但是原主的线却还是有点蛛丝马迹可以寻摸。
首先,原主最终被丢进乞丐窝,其中必然有暗卫的手笔,他们或许没有落井下石,但绝对和先前穆家的事情一样,袖手旁观了。
那么,这里要注意的是,这两次袖手旁观的原因是什么?还有……钟叔死后,接手的暗卫头子是谁?是否和书中后期小暴君的暗卫队伍是同一伙?
其次,观钟叔今日的反应,如今怕是只有他一人知道穆家之事的始末,而事情的真相,是作为和复国小分队军师级别人物的自己都不能知晓的,想来其中必然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最后……
嗯,天不早了,该休息了。
饭得一口一口吃不是?总不能国还没复呢,她这满头的秀发先脱落了吧?
这么想着的,穆浅染将那张思维图折成一只千纸鹤,引火烧了。
没错,就是这么有仪式感。
一刻钟后。
十分有仪式感的穆浅染,终于成功入睡。
屋外,一直留意屋内动静的飞星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守着。
……
次日,是外舍学子月考的日子。
因着这次月考意义非凡,所以监考的人员都换成了上舍的授课夫子,这就导致了外舍授课的夫子们有了一天的假期。
别的夫子如何不知道,反正穆浅染是乐得自在,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学生考得怎么样,让飞星搬了两把摇椅,就和自家大胖儿子去晒太阳了。
初春的暖阳,照得人骨头都松快了许多。
陈君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自家先生和师弟那巴适得险些睡着的模样。
因着上舍的夫子们要去监考,上舍的学子今日的课便改为自习课,只有内舍照常上课。
陈君想着自己在上舍看书是看,回来看书也是看,不若回来陪自家师弟。
哪里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一大一小安逸的模样,瞬间就理解了往日里师弟在埋头写课业时看他无所事事时的哀怨。
“公子回来了。”
飞星将切好的瓜果放在两个摇椅中间的矮桌上,低声对假寐的穆先生道。
“嗯?”穆浅染睁开眼,继而缓缓笑开,朝静静站着的少年招招手,“来来来。”
片刻后,院子里出现了第三把摇椅。
师徒三人一人脸上盖着一本书,腰上搭着一块毯子,睡得很是安详。
隐在暗处的暗卫们:……
啊,又是羡慕主子们的一天呢~
唯有钟叔,神情一改往日的沉稳,颇有些忧愁。
无他,穆先生自今晨起,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全程当他是透明人。
如果单是穆先生不待见自己就罢了,左右他一个暗卫,办事利索就行。
最让钟叔破防的,是自家小少爷也跟着不理他了!
刚刚他还听见小少爷劝先生——
“爹爹,你不要生钟叔气啦,生气对身体不好,钟叔年级大了,又笨笨的,咱不跟他计较了昂~等过几天崔丞回来了,咱再把他赶出去就行了。”
上一秒还在感动小少爷为自己讲话的钟叔:……
好好好,不愧是小少爷,还知道等接班人到了才让他卷铺盖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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