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银韵做了很久的噩梦。
梦中她在冰原行走,寒风呼啸,暴雪裹挟着冰粒拍打在她的脸上,像利刃刮过,很冷也很痛。
她穿一件铁皮的盔甲,如同欧洲中世纪的武士。风雪从铁皮的缝隙里吹入,卷走她身体的全部热量,又从另一边的缝隙里吹出。
顾银韵感到自己是一具冷冻多年的僵尸。
四肢僵硬,迈着缓慢的步伐,麻木地、漫无目的地行进。
冰原从她脚下蔓延,无边无际。
盔甲很重,坠得她的身体一个劲儿地往下沉。顾银韵走着走着,听见冰层裂开的“咔咔”声,垂眸一看,瞧见冰原上的缝隙如蛛网密布。
她的一只骑士靴陷进冰碴之中。
她身前不远的冰面轰然塌裂,变成一个冰窟。窟窿下,流动着深蓝色的湖水,风一吹就皱了,湖水表面覆上薄薄的一层冰沙。
顾银韵盯着那窟窿看的入神。
半晌后,冰窟边忽然凭空出现一个人影,一位笑容温和,衣着端庄的女性。
她似乎很亲切。
但是在顾银韵看过去时,女人脸上的笑蓦然狰狞地扭曲起来,双手向前狠狠一推,将她推进冰窟之中。
顾银韵坠落,不停地坠落。
直到苍白的雪原因太过遥远逐渐化作一个微小的斑点,冰冷的黑暗将她完全包围。
不知过了多久,顾银韵坠到了黑暗的底部。
睁眼,又是疾风乱雪、那片熟悉的冰原。
接下来就是可悲的重复——
行走、碎裂、坠落……
只是推她的那个人一直在变,先是三皇子妃,接着是婉秋、顾钰、季寰、皇帝……到了最后,则变成了她在原来世界面容模糊的家人。
噩梦的循环越来越快。
后来基本是上一轮的坠落刚刚结束,还没来及看见推她之人的模样,胸口便遭重重一击,新一轮的坠落开始了。
意识朦胧间,顾银韵甚至觉得她将永远不会醒过来。
可是渐渐地,幽暗的湖水变得明亮而湛蓝,暴风雪停了,天边居然出现几道朝阳暖煦的霞光。
寒冷被驱散,她的躯体暖和起来。
顾银韵动了动手指,缓慢掀开沉重的眼皮。在适应过一阵晕眩过后,她看见拔步床雕工精美的顶架。
没记错的话,这是太子府临雪轩内,她的那张卧床。
她从宫中回来了。
萦绕在鼻尖的熟悉碳香也印证了这一点。
从室内弥漫着的璀璨阳光来看,她应当是睡过了一整晚,如今已是次日的清晨。
卧房的窗户没关,从院子里吹来清凉的微风,使房间里不至于过分闷热。
纵如此,顾银韵依旧觉得口干舌燥,仿佛身体里也有火炉在烧,而她就是炭盆中一颗经受反复炙烤的碳块,灰败又干巴。
她拖动笨重的身子,微微坐起身来,想要找杯水喝。
然而刚一动弹,就惊动了床边守候之人。
“娘娘,你醒了?”丫鬟关切地问询。
她动作利落地扶顾银韵起身,在腰后放一个高度合适的靠枕,接着取来衣服为顾银韵披上,忙完这些,又赶紧去倒了杯茶来。
“娘娘,茶水一直温着,来……”
丫鬟将杯子递到顾银韵唇边,引她自己用手扶住,慢慢地喝了。
茶水滋润下,喉咙的燥痛有所缓和。
将茶杯交由丫鬟放好,顾银韵又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婉秋呢?”
屋里忙前忙后的丫鬟不是婉秋,而是个新面孔。
婉秋呢?
她落水后婉秋怎么样了?她是被谁救上来的?还有那场火,三皇子妃……
疑问太多,胀得她的脑袋闷闷地发疼。
那丫鬟一见顾银韵身体不适,立即靠近过来,将被褥向上提了提,覆住手臂,盖到肩膀的位置。
“娘娘,太医说您风邪入体、病势险重。昨夜虽已用药逼出寒气,褪了热。但是娘娘体内积寒太深,仍有余毒未消,所以还要好好休息服药才行。”
提及服药,她继续道:“已经安排了人在厢房里煎药,再过一刻应当就煎好了。娘娘怕苦吗?若是怕苦,膳房那边早先送来了蜜饯。”
“对了,奴婢昨夜听殿下说。临雪轩的东西厢房无人居住,用来堆放杂物可惜了。”
“殿下的意思是,可以选一间厢房出来,改成小膳房,让管事的选几个厨艺好的嬷嬷送来,往后娘娘想吃什么……”
停停停,怎么越扯越远了。
不知道的,当真以为她是来太子府享福过清闲日子的。
顾银韵不高兴地拧起了眉。
丫鬟很是识趣,即刻止住唠叨:“奴婢嘴碎,吵到娘娘了。娘娘若是困了就先歇下,稍后奴婢再喊娘娘起来吃药。”
顾银韵不想睡,她想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为此,她需要见到婉秋。
“婉秋在哪儿?”顾银韵又问了一遍。
她的嗓音还带着些许沙哑,音量不大,却带着上位者的魄力和不容置喙。
丫鬟愣了一下,似是在思考顾银韵口中的婉秋指的是谁,片刻后她答道:“婉秋,是之前跟着娘娘的那个丫鬟吗?”
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她在院子里跪着。太子殿下本想把她撵回翊府的,但她死缠烂打,说娘娘这么多年都是她在照顾,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娘娘。”
顾银韵不以为然。
单从做丫鬟的本事上来说,眼前的这个新面孔可比婉秋合格多了。真让她选,她更乐意让新人侍奉在身边。
但是不行。
婉秋是翊府的人,她若想保持与顾钰的联系,就不能放任婉秋被赶走。
新任丫鬟絮絮碎语:“殿下烦了,干脆就令她跪在外面,娘娘不醒不许她起来。如今,已经跪有整整一夜了。”
顾银韵点点头,旋即吩咐道:“你出去,换婉秋进来吧。”
丫鬟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她没说什么,听话地离开卧房。外面响起几句交谈声,不许久,门边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婉秋甫一进屋就扑到顾银韵床边:“小姐……”
声泪俱下,显得她们主仆俩有多情深义重似的。
顾银韵向拔步床内侧躲了躲,挥手赶她:“离我远点,婉秋,你身上凉的很。我风寒未愈,你别害我又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