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任何察觉到异常的宫人们更快,季寰行步如风、衣衫猎猎,第一个抵达了事发地点。
湖边只站着三皇子妃一个活人。
她波澜不惊地伫立在那儿,神情漠然如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火焰舔舐着衣摆也无动于衷,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湖面,魇住一般。
视线掠过这个疯婆娘,季寰在离岸不远的湖水中看见了艰难扑腾着的婉秋的身影。
此番场景,顾银韵身在何处不言而喻。
季寰倏地眯起眼睛,眸中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杀意。
但眼下最要紧的事不是追究三皇子妃的责任,而是把顾银韵从湖里捞出来。
折下一根树枝,撩起地上的火焰,季寰借着火光凝神观察湖中动静。
在看见顾银韵水下身形的瞬间,他随手将火把一扔,想也没想便扎进了水中。
岸边,三皇子妃的脸色难看了一瞬。
摇曳的火光斑驳着她脸上的光影,扭曲了她姣好的容颜,显露出她神经质般不断开合蠕动的嘴唇。
“季寰……季家……疯子……该死……”
她语速极快地念叨着,声音又极轻。诅咒的话语一经唇瓣溢出,就被撕碎在风中。
第二个赶到的人是顾钰。
宫宴结束时,他慢季寰一步离开,因此没能听见婉秋的那声大喊,直到撞见慌张寻他的晟夏,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得知银韵可能落水,他半刻也不敢耽搁,踏着青鸾殿瑰玮的门廊借力,跃向空中,直取了距离最短的那条捷径,鹤一般飞掠过去。
抵达时,恰逢季寰扎入水中。
顾钰面色阴沉地停在岸边,他知道以季寰的身手,足够将银韵全须全尾地救上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公子。”晟夏轻功不及顾钰,姗姗来迟。
见岸上火势有愈燃愈烈的趋势,秋风不止,恐成大祸,晟夏立时俯下身子,徒手拨开地上的枯枝杂叶,为顾钰清出一片安全之地。
顾钰却不领情,一脚踩在了晟夏肩上。
晟夏身子一僵,手上动作也随之停顿。
“公子?”他不解。
顾钰垂眸看他,语气森寒:“既已发觉有异,为何不即刻前来制止?若是耽搁太久,银韵有性命之危,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晟夏答得坦然:“属下一切以公子为先。”
顾钰不语。
他看得见晟夏眼睛里的赤忱之色,也从不怀疑晟夏对自己的忠心。
此事原是他的疏忽,晟夏只是忠于职守。
“我心急了。”顾钰默默收回脚,弯腰为晟夏掸去肩膀上的灰尘。
后者受宠若惊,一动不动。
顾钰知道,作为他的属下,晟夏在这件事情的处置上其实没多少错处。是他心急了,怒火冲昏了头脑,才让晟夏受下这无端的指责。
这时,湖中传来响动。
季寰抱着顾银韵,衣衫尽湿,已然踏到了岸上。
顾钰赶紧迎上,伸手想将银韵接过来。却被季寰侧身避开,不甚客气地嘲讽:“来的可真够快啊,顾大人。你们翊府送来的好丫鬟,居然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吗?”
“说什么废话。”顾钰无心与季寰争吵,他强硬地上前,一心只想查看银韵的情况。
季寰怎可让他称心,眼见顾钰冲过来,当即护着顾银韵闪转腾挪,硬是不许顾钰瞧他妹妹一眼。
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僵持许久。
“唔……咳、咳咳……”
就在他们彼此动了几分真火气,暗中较劲之际,从季寰怀中,忽响起顾银韵虚弱的咳嗽声。
声音很低,却刺耳非常。
季寰和顾钰同时停了下来,顷刻之后,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到了顾银韵身上。
适才,顾银韵刚被救上岸时,就被季寰按住胸口,迫使她呛出了肺中积水。
故而此时她呼吸无碍,性命暂且是无忧的。
但是在秋夜寒凉的湖水中浸了一遭,非要说顾银韵毫发无损、完好如初——那就是妥妥的自欺欺人了。
事实上,顾银韵现今的模样分外凄凉。
发髻散开,小脸苍白。
冰冷的水珠自额头滚落而下,滑过血色尽失的面颊和惨白的唇瓣,拖出一道长长的水痕,最后汇聚在颈窝,与湿漉漉的长发黏腻在一起。
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厚重的衣服被寒凉的湖水浸了个透彻,皱巴巴地黏在皮肤上,贪婪地吸走她身体里所剩无几的热量。
一阵风吹过,顾银韵被冻得哆嗦了一下。
生存的本能引着她往季寰怀里更缩了缩,小手交握着收在胸前,忽然触到季寰衣襟下那片温热的肌肤,便食髓知味地贴了上去。
“快带她回府,请最好的太医。”顾钰焦急道。
紧接着补充:“但不可姓宋。”
宋家,是三皇子妃的母家。
季寰不悦皱眉:“你命令我?”
顾钰瞪他:“你若不愿,我即刻就带银韵回翊府。翊府养的家医,可不比御医差。”愈说愈逼近季寰,沉声道,“若非皇帝下旨,我才不会让银韵嫁你。”
季寰与之眼神交锋,寸步不让。
他本想说“谁稀罕”,可感受到臂弯中的少女近乎贪恋地蜷缩在自己怀中,犹豫片刻,还是将这三个字咽了下去。
“呜……”
少女哼唧了一声。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下针锋相对,共同向顾银韵看去。而后者鼻息粗重,面颊上不再是骷髅般的苍白,而是染上了滚烫的绯红。
季寰盯她看了片刻,忽然微微低头,附耳至顾银韵唇边。
顾钰眉头一皱,也靠了过去。
“回……”顾银韵呢喃着,“回家。”
然后,是一连串痛苦的闷咳。
“我带她回府。”季寰道。
这次他半点没有耽搁,更加抱紧了顾银韵,有意用身体为她挡住寒风,继而快步离开。
路上,他与领着一大批宫人赶来救火的三皇子擦肩而过。三皇子特意停下来,想刺探几句。季寰却完全忽略了他,连个眼神都没留下。
“呵。”三皇子笑了。
他突然薅过旁侧的小树,粗暴地折断它的枝叶,将那粗砺的树枝随手捅进旁侧一个宫女的腹中。
宫女吃痛地捂住肚子,却止不住伤口的血涓涓流淌到手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宫人们集体停下动作,他们纷纷看向三皇子,每个人都眼睛里都写满惊惧。
而三皇子毫不在意。
他笑容肆意,宛若恶鬼:“都愣着干什么,嗯?不想死的,就赶快去灭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