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成允那毫不含蓄的逐客令,让楚长卿不得不离开。
「皇叔一路保重。」
凉州城外的官道上,楚成允携一众凉州官员,给楚长卿送别。
他脸上带着如春风一般的微笑。
阳光透过树叶,在那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片光影,如同金色蝴蝶在那脸上扇动华丽的翅膀。
都说凉州的秋日很美,会有大片的金黄色的胡杨林,楚长卿来时匆匆瞥过一眼,便觉得那景色绝美。
却不想,同此刻的美人比起来,逊色太多。
「阿允,我可否抱抱你?」
楚成允望着他,红唇微启,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楚长卿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手臂紧紧地圈着他的腰背,似乎是想要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阿允……」他埋首在那幽香的颈间轻声道,「凉州太苦,我想阿允同我一起回京可好?往后,我会好好疼爱阿允。」
那双手终究是推开了他。
楚成允微笑着后退几步,接过小灼递过来的干粮举到楚长卿面前,「望皇叔往后安康顺遂。」
那张白皙好看的脸上,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里,没有半分不舍与留恋。
楚长卿心口堵得厉害,在那双盈着淡淡水光的眸子里缓缓转身。
即使再不舍,他终究无法再像往时那样,不顾对方的感受,将人拉进怀里,欺负也好,疼爱也罢全由着自己。
……
马蹄踏着满地泛黄的落叶,留下一串浅浅的蹄印。
耳旁风声簌簌,身后的凉州城越远,心口也越是揪得厉害。
楚长卿忽然勒马驻足,回头望向那茫茫一片的苍黄以及那遥远的凉州城。
北风卷着沙粒吹进眼里,刺痛双眼,模糊视线。
除了报仇,楚长卿从来没有什么欲念。
甚至在楚玄北死后,在他的那些儿子一个接一个殒命后。他亦是有过一阵的迷茫,他此生该何去何从?还有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只是每每看到身边的那小子,又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舒心。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想要的不是权利,不是皇位,而是楚成允,他便是自己的欲念。
在那冰冷的复仇路上,是那温暖纯净的笑,如同阳光一般洒进自己心里,将自己冰冷的心一点点融化。
被人念着,有人掌灯等待,是他这么些年来从未体会过的一种归宿感。
心口一片火热,有什么在血液里蠢蠢欲动。
转眼自己就已经是三十有三的年纪。
此次分离不知下一次相见会是何时,再等四年的藩王朝遏吗?
手中玉扳指微凉,楚长卿垂首打量片刻,视线再次落在那遥远的凉州城方向,握着玉扳指的手忽然收紧。
咔嚓一声,手里玉扳指碎成一片,墨绿色碎片缓缓从手中撒下。
「本王的玉扳指不见了,得回去找找,你先带着人回京。」楚长卿留下一句嘱咐,调转马头,策马朝凉州城而去。
若影「……」
……
人去而复返。
楚成允站在院子里同楚长卿四目相对。
「那玉扳指是一位故去多年的好友所赠。」楚长卿一本正经地胡扯。
楚成允沉声问一旁的小灼,「客房打扫了没有。」
小灼,「还没来的及打扫。」
楚成允了然地点了点头,对楚长卿道,「许是落在客房,我让下人去找找,如若皇叔不放心,自己也可去一起找。」
楚长卿微笑着,不紧不慢道,「我信阿允的为人,自然也信得过阿允身边的人。」
然而,下人们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翻出那个劳什子的玉扳指。
待到下人来报时,楚长卿笑着说,「或许是掉在别处了。」
楚成允,「皇叔可否记得最后一次看到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好像那日夜里在院子喝酒时还在,嗯,不对,应该是在阿允的书房里,哎……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
楚成允瞥了他一眼,又吩咐下人将院子各个角落,自己的书房,甚至卧房等,楚长卿去过的地方通通搜了一遍。
最终依旧无果。
日子过了三日,府里的下人勤勤恳恳地找,楚长卿却清闲自在,每日围着楚成允嘘寒问暖。
楚成允忽然从那嘴脸里看出了什么,他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愿再去多管他,只当府里多养了个吃闲饭的。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烛火的光映着一张疲惫的脸,一沓厚厚的公文堆积在桌案上。
「不是什么大事,交由陆少游去办便好了。阿允何故如此劳心劳力。」楚长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进屋,将面放在楚成允面前。
「陆少游已是忙得好几夜没得好好休息了。」
「可需要我帮忙?」楚长卿把筷子递给楚成允。
「不用麻烦皇叔。」
还真是有些饿了,楚成允接过筷子,夹起面条,塞到嘴里。
楚长卿坐在一旁看着他吃面,眼见一碗面条去了大半,嘴角溢出一抹喜悦。「味道如何?」
「不错。」楚成允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
「我做的。」
楚成允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抬头,对上楚长卿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楚长卿忽然靠近,握着他捏着筷子的手,俯身,将那一筷子面条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抬头对着楚成允露出一个灿烂微笑。
那张脸,眉宇鬓角今日修整得格外干净,头上的玉冠将人衬得温润如玉。
那嘴唇似乎是涂了唇脂,丰润莹亮,那双老奸巨猾的眼里含着媚态,嗯,没错,是媚态……
楚成允手抖了一下,这明晃晃地勾引。
楚长卿吃完,不忘舔了舔自己的唇瓣。「阿允知道吗?知道这叫什么面吗?」
「……」
「这是同心面,整碗面其实只有一根,民间有一说法,同自己爱的人同吃一碗面,代表同甘共苦,情意绵绵,永生不分离。」
楚成允默默无声的放下筷子。「你自己吃吧。」
……
院子的地面用泥沙把那些缺失掉的地砖给填上了,但依旧是坑坑洼洼的。
楚长卿看着那独自站在院子里的孤独背影,墨色长发被风卷起,清雅的身姿如同随时会迎风而去的谪仙。
他走上前,同他并肩而立,望向那黑漆漆的夜空,「阿允知道世间最让人痛心又不甘的是什么吗?」
楚成允扭头看他。
楚长卿转过身,望进那双如同夜里星辰般夺目的眼里,缓缓开口。「是花不能同期,木槿开时不见桃花,桃花开时,木槿已败,于是错过一年又一年。」
「阿允最爱我的时候,我却伤害了阿允,我想要爱阿允的时候……」他抬手抚摸那柔软微凉的脸颊。「阿允,不要我了。」
那张面孔似乎如初见那时没有变化,又似乎变了。
是变了,那时的阿允总是笑着,即使被自己欺负了,也会很快恢复灵动纯净的笑,而今,即使他笑着,却似乎依旧有化不开的浓墨沉在里面。
心头酸痛上涌,楚长卿声音柔和无比,「明知阿允这一生过得苦,而我却让阿允吃尽苦头……」
「阿允,我想抱抱你。」
楚成允没动,也没应声,只静静注视着他。
楚长卿上前,抬手轻轻将他拥进怀里,那具身体纤瘦柔软,仿佛一用力就会碎了,他不敢用力,如同珍宝一般轻轻搂着他,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阿允,我错了,我想疼阿允,往后一辈子都想疼阿允,就快两年了,我不再年轻,亦不知道生命何时会到尽头,我怕,怕来不及抱着我的阿允就撒手人寰。」
「阿允可知,在收到凉州急报时,我有多害怕吗?我生怕自己晚来一步……」楚长卿不敢说下去,「我日夜兼程,恨不得长了翅膀,可以立马飞到阿允身边。」
「看着阿允受伤,我心疼,好心疼,我想替阿允受伤,替阿允承受所有痛。阿允疲惫,我想将阿允抱在怀里哄着阿允睡一睡。
阿允不理我,我也好难过。三月芳菲短,时春留不住,可我想留住我的阿允,我想护阿允一辈子……」
凉州夜里的风好大、好冷,这个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
楚成允眼睛有些模糊,喉头有些发紧,过往的种种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闪现,那些痛苦的,快乐的,感动的瞬间再次回放。
从敬他,惧他,到爱上他,最后再到恨,而后斩断所有,归于尘埃。
楚成允以为自己内心早已无波无澜,却不想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他宠着自己,也伤害自己,而每每在危机时刻,又都是他站在自己身前护着自己。
他又爱又恨又害怕,最终心绪如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在生死关头,他望向京城方向,有那么一丝遗憾,或许最终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楚成允哽咽着,泪水盈满眼眶,一眨眼便连连而下,落在楚长卿脖颈间。
「可是,皇叔坏,坏透了!阿允讨厌皇叔!」
楚长卿手臂用力,将他拥得更紧,「往后都让阿允讨回来可好?」
楚成允只哽咽着不说话。
细碎的哽咽在耳旁响起,楚长卿心口痛得一塌糊涂,托起他的脸,轻轻拭去那白皙脸上的泪水,深情注视那双水雾连连的眸子,然后吻上那微微颤抖的唇,辗转倾轧。
柔软手臂缠上腰间,当怀里的人回应自己的吻时,楚长卿的心几乎飘了起来。
泪水是咸的,心口是热的。那种心意相通的感觉真的太美妙。
他的阿允真好,就如同那纯白的木槿花一般,干净柔软。
他捧着那张脸,抵着他的额头,低声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有些傻。
楚成允疑惑,「你笑什么?」
楚长卿再次紧紧把他搂进怀里,笑着说,「我的阿允真好,真好……」
他怎么可以错过这么好、这么善良纯洁的人。
他笑得胸腔不停震动,许久停不下来。
他觉得开心、欣喜,亦觉得痛苦不堪。
楚成允有些恼,抬手用力将他推开他,才看到那张脸上已是泪水连连。
楚长卿又哭又笑,如同一个疯子,再次将人拥进怀里,呜咽着,「阿允,我爱阿允,好爱好爱,阿允别走!别走!别赶我走,别离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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