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姑见楚成允被翼王湿哒哒地抱回来,忙卑膝行礼后,将人引进了屋里。
楚长卿默然地打量了一下这简洁干净的屋子,将人放在了软榻上,「七殿下受了寒,去备点热水。」
秦姑姑应声去了厨房。
一个小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了一下,对上楚长卿的眼睛时,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门口。
小灼有些尴尬,朝门外摆了摆手,「小饼,去帮秦姑姑烧火去。」
门外的小太监忙磕了个头,跑开了,像是身后有恶狗追似的,一下没了踪影。
小灼赔着笑,给楚长卿上了茶,「多谢王爷救了我家殿下。」
楚长卿没有言语,也没有喝茶,扯了还盖在楚成允身上的大氅,转身走了出去。
小灼还想将人留下,却不想,一个眨眼,人已经消失在了院门口。
没有关心,没有询问,冷漠至极。
小灼傻眼了。
……
「果然成功了。」
待楚长卿两人一走,楚成允就笑着从榻上爬了起来,完全没了落水后那娇弱的样。「我就说皇叔为人正直,心地善良,他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小灼在一旁默默抹了一把泪,要不要告诉自己主子,计划已经败露了,被他那藏在花圃里的竹竿败露了……
要不要告诉主子,那好心的皇叔明明可以救你,却硬是看着你快死了才出手,要不要告诉主子,神医探了脉,却什么都没探出来。
我可怜的殿下……白白受罪一场。
……
一路上方凌云都在抱着手臂思考问题,回到王府,也一语不发。
「有什么就说。」楚长卿见方凌云一脸愁色,瞥了他一眼。
「哎……」方凌云叹了口气,「你那皇侄中毒了。」
楚长卿淡笑一声,似乎早有猜测,「能治?」
「能是能,得耗点时间。」方凌云眼珠子一转,逼紧楚长卿,盯着他,「你想给他治病?」
「嗬!你看上他了?想睡他?」方凌云大惊。
楚长卿勾起一侧嘴角,「食色性也,他若主动投怀送抱,本王又怎能坐怀不乱?」
「啧啧!畜生……」方凌云摇着头,「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被你祸害,看那样子,估计很早就已经被人下毒了。」
楚长卿看着他,等着对方说完。
「慢性毒药,估计至少服了得有三年以上。」
楚长卿敛眉,「三年?我听宫里人说,他13岁就已经失聪失明了。莫不是10岁开始就有人对一个孩童下毒了?」
方凌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了口,「皇家人果然没好东西。」
「哼」楚长卿冷笑一声,「就连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凌云被噎了一口,翻着白眼,「我看着人家比你好多了。」
「啧啧,瞧你这样,还说不是想睡他,要不让若影若风把人绑你床上来?」
楚长卿一侧嘴角勾起,「不必,他会自己送上门。」
……
落水后,楚成允就染上了风寒,高热几天,好不容易褪了,还依旧不停咳嗽。
秦姑姑见此,心疼不已,把手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给楚成允去太医院抓了药。
楚成允惜命,也知道这药来之不易,每次都忍着苦,喝了个干净,一天几副药下去,总算有所好转。
一个皇子活成这样,怕是少之又少见了吧……
他想,哪怕自己眼睛可以看见,就算不受宠,至少是个正常人,身边的人也不会过成这样的日子呀。
楚成允一直在等,等着那个可以给自己光明的人。
然而,从初冬等到腊月,也依旧没有等来。
他想,好心的皇叔一定是太忙,忘记了自己。
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簌地落下,给华丽的宫殿披上了厚厚一层银装。
都说男子远庖厨,楚成允却一点也不在意,为了节省碳火,同小灼和小饼一起挤在厨房里。
三人在一旁坐着烤火,秦姑姑在一旁做菜,许是快过年了,又加上皇帝病愈,宫里大量采买庆祝,庆阳宫今天居然领到了一个猪蹄。
楚成允耸着鼻子,「现在是放八角了吗?」
小灼在他手心点了一下。
「现在是放醋了吗?水要没过猪蹄。」
手心又被点了一下。
「大火焖至收汁,闻这味道应该可以了。」
不一会儿,红烧猪蹄出锅。
秦姑姑又取了面粉和面,楚成允依旧自顾自地在一旁唠叨。
直到一只大碗被塞到手里,他闻到了葱花的味道。
「殿下,生辰快乐。」秦姑姑眼中含泪。
「殿下,生辰快乐,身体健康。」小灼拉着小饼哽咽着开口。
楚成允听不见,捧着碗埋头默默喝了一口汤,嘴角微微上扬。
楚成允每天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小灼,今日是几月几日,而到了冬季他从不问今夕几何,他知道自己的生辰在冬季,却从不问是哪一天,他只需要知道过了年,自己也就大了一岁。
长寿面味道清淡却不油腻,楚成允吃不完,便分了一半给小饼。
「等会吃面饱了就吃不下猪蹄了。」他笑着说。
楚成允常想,还好自己不是五感尽失,还有嗅觉和味觉。「姑姑,我想做藕粉糯米糕。」
……
腊月三十在在白茫茫的大雪中悄然而至。
宫中举行了大型盛会。
大殿里丝竹靡靡,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楚长卿闲适地执着酒杯,视线穿过殿中妖娆貌美的舞姬落,落在斜对面一身月白色广袖长袍的少年身上。
即使着素衣,然,那清雅隽秀的脸依旧被衬托得如芝兰玉树一般,覆眼的白纱更增添了一抹神秘感。
人是视觉动物,这盛大的宫宴上,无论男女每个人都尽力把自己打扮得脱颖而出,得到皇帝的青睐。
却不想,一堆的胭脂俗粉、穿红戴绿,被一个淡雅素色的美人比了下去。
不只楚长卿,甚至连对面的几个皇子都时不时瞥头看向坐在最末端的楚成允,那眼中藏着的心思各异,有好奇,又羡慕,又嫉妒,亦有贪婪。
楚长卿却只是好奇,一个看不见听不见的皇子,是如何在这宫宴上做到进食不出丑的。
他抿着杯中佳酿,直勾勾地看着那一对主仆。
只见小灼恭敬地跪在一旁,手执木箸给楚成允布菜,布好后会在他手背上点一下。
又见楚成允执起玉箸一夹,食物便进了那小巧红润的嘴里,如此反复,每次都精准无误。看着居然同常人进食无异。
楚长卿很快便发现了端倪,原来是小灼每次都会将食物放在碗的最左侧,楚成允的筷子每次也都是往那个角落而去。俩人必定是早就练好的默契。
楚长卿笑着饮下杯中佳酿,再次将视线停留在斜对面,忽地,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小子居然把桌上的食物倒进自己怀里的一个小瓷罐里,然后做贼一样地塞给一旁的小灼,小灼接过悄咪咪地放到自己身后。
一个皇子居然在宴会上偷藏食物。
原本还在欣赏歌舞的方凌云听到笑声,用古怪的眼神看向他。
……
宫宴结束时,天色已然全黑,描摹着各色画卷的宫灯沿着宫道照亮脚下的青石板路。
厚厚的积雪被扫至道路两旁。
赴宴的达官贵人三三两两行走在宫道上。
楚长卿远远地便看到了那立在宫道旁的白色身影,上次落水后就在没见过这小子了,忽然有些期待他会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他故意走得很慢,待与身后的人一一拱手告别后,才缓步走上前,此时身后早已没了外人。
两人在皑皑白雪里对立而站。
楚成允脸上挂着乖巧温和的笑意,对着楚长卿行了一个躬身礼。
「上次皇叔相救,阿允未及同皇叔道声谢,一直想着要寻着机会带上谢礼登门道谢,然,阿允不得出宫门,只得在此等候。」
说完,楚成允接过小灼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想必皇叔不缺什么,阿允便亲自做了些吃食,望皇叔能够喜欢。」
食物?
想到什么,楚长卿脸色有些难看,盯着食盒也不伸手。
眼前的少年脸上依旧挂着笑,坚定地举着手中食盒,最后还是方凌云看不过,将食盒接了过来。
看着那离去的白色身影,楚长卿脸色更黑了。
「看来是不想装了,特意来恶心本王。」他声音低沉冰冷。
方凌云一脸纳闷。「送你吃的就是恶心你!你还真是够矫情的……」
楚长卿没有理会他,转身上了马车。
方凌云提着食盒一坐进马车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拿出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眼睛亮起。「嗬,这不会真是你那侄儿亲手做的吧!绝对是骗人的!」
马车里昏暗,唯有挂在车顶中央的夜明珠泛着微微银光。
楚长卿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宴会上,为了保持风雅,方凌云没吃饱,此刻看到吃的已经全然顾不得形象了。
鼓着腮帮子,塞了一块又一块,「要真是你那侄儿做的,可了不得了,一个瞎子能做到这样可见是下了多大功夫。」
楚长卿睁眼,便看到方凌云又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他蹙眉一把夺过食盒,垂头看去,里面的糕点已然只剩最后一块了。
居然不是那小子从宴席上顺走的肉……
只一个晃神,最后一块糕点就不见了,空荡荡的食盒握在手里。
楚长卿冷冷盯着那鼓着腮帮子的方凌云。
方凌云:「味道挺好,你说要是我替他把毒给解了,他以后会不会为了报恩每天给我做好吃的呢?」
「……」
「哎,真孝顺的孩子,怎么就不是我侄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