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马车到了宫门不远,二人在车内才刚好消停。
映秋轻咳一声,又缓缓出了两口气,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敢往前靠近马车两步,轻柔唤了一句:“到宫门了,太子妃。”
车内响起江蕈得逞后清亮亮的声音:“知道了。”
姬无由重视人前的规矩。他欲将被揉搓出褶皱的衣襟抚平,谁知抚了两次还是不平。
江蕈歪在他怀中,见他还要去抚,娇笑道:“天黑了,你回德仁殿又不见外人,抚它作甚。”
姬无由佯装镇定,一双白皙的耳尖又红若秋柿,然宠溺她的是自己。他无奈道:“往后在外,你不许这般胡闹。”
江蕈顺着他的话,点头道:“那行,日后你闹我好了。”
话一落,江蕈窥见清风冷月的太子殿下,那双耳尖更红了。
惹人,忍不住上前咬上一口。
等二人下了马车,江蕈并未同姬无由回东宫。而是命映秋将要送给皇后的东西整理好,不曾休息,直接去了坤明宫。
天色渐黑,江蕈率着映秋走到宫门口,坤明宫守门的小太监很是机警。
大老远辨识出,来人是太子妃,小跑着上前来请安:“给太子妃请安。”
江蕈颔首,朝着门内望去,问道:“母后应还未就寝吧?”
“未曾。”
小太监忙在前带路。
坤明宫正宫规制,房屋多的很。若无人带路,江蕈还真不知这偌大的庭院,皇后如今在何殿内。
天色愈加黑沉沉,除了几名太监宫女当值。寒风一吹,坤明宫内连一点声音都没,当真是冷清极了。
江蕈被带入室时,皇后刚刚用罢晚膳。
她似乎也没料到这么晚,江蕈会过来。
柳皇后惊喜地站起身来,命人给太子妃看座:“可曾用了晚膳?”
江蕈笑盈盈地上前先是见了礼,而后才坐下,乖巧应答:“用过了,陪着老夫人一同用的。”
早前姬无由是和皇后说过此事的,当时她还叮嘱,处事谨慎,前去公府不可张扬。
听到江蕈这般说,皇后微微一怔,又很快回过神,但是那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两分忧虑。
“老国公与老夫人身体瞧着可好?”
“二位老人身子都硬朗得很,晚膳时老夫人还用了一碗米饭。”
听到这话,牵挂双亲的皇后脸色轻快了一点。
江蕈心知身为女儿,皇后心中必定担忧镇海公府一大家子的前途命运。
江蕈朝着映秋眼神示意了一下,映秋立即将带回的礼物一一呈上来。
“这是老夫人、舅母她们命我转交给母后的,是她们用心备下的。”江蕈说道。
皇后瞧着那一个个小瓦罐、小坛子,那仅仅是吃食吗?
想着年迈的母亲、父亲与手足......对于镇海公府她再是坚毅的心智,眼下也愧疚不已。
眼眶微微泛红,“可提起我怎不出宫去瞧瞧他们?”皇后的嗓音轻微颤了颤。
江蕈缓缓摇了摇头,真切回道:“老夫人叮嘱我转告母后,明日之后,他们就回祖籍,让您忠其身职,万勿灰心。”
皇后低垂着眼帘,听到这话,轻呼出口气,腰杆不自觉挺的更直了一分。高门嫡女的气势、中宫的威仪依然盛在。
江蕈心知,皇后娘娘眼下需要缓一缓心境。她借口道:“天色渐黑,儿臣就先回去了。”
皇后娘娘唤道:“小夏子,带两个太监提盏灯笼送送太子妃。”
“遵命。太子妃您这边请。”
一群人簇拥着江蕈慢慢远去,往回东宫的方向。
江蕈很快隐入黑洞洞的夜色中,只有身前那盏微弱的灯火为其照路,皇后目送她很远。
直到瞧不见人影,她方才转身,回到室内。
瞧着桌上的桂花酒,柳皇后的思绪渐渐飘散回从前。
镇海公世代镇守东南,先皇有意与之联姻,以巩固皇权。但若是家中哥哥娶了公主做驸马,那便此生与仕途无缘。
家中兄长与弟弟自小勤奋刻苦习武练操,为的就是保家卫国,奔赴沙场,若是娶了公主,那就是被折断双翼,屈居在公主府内。
左右是联姻,又没说是嫁还是娶,当时待字闺中的她自告奋勇,愿嫁入皇室。
手心手背都是肉,父母双亲当时也是不舍, 然皇命不可违。
嫁入皇家,该嫁给哪位皇子呢?镇海公夫妇当时惟愿女儿入了皇家也能结个善果。
依照镇海公府早年显赫的门庭,她当初选太子嫁也是可行。但是她对春日宴上,那位毫无根基、不受宠的皇子,上了心。
双亲见她情系当时的十一皇子。隆重给了十里红妆的陪嫁,她带着满心雀跃嫁给,满眼都是她的儿郎。
婚后二人去了他的封地,在那贫瘠的土地上,做一对闲散王爷王妃。二人过了三四年的惬意日子。即便其他皇子成婚后很快有了子嗣,而她迟迟未有身孕,他也未怠慢她半分。
可是岁月无情,变化弄人。
那些皇子们一个个为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死的死、残的残、被废黜不久自绝的太子前后就有两位。
皇位就这么,出人意料的在先皇垂危之际,不得已交到了唯一幸存的皇子——当今陛下手中。
从封地回到这风云波诡的京都,一步步,缓缓的就变了。陛下也是凡人,他们守不住年轻时那份情谊。
先是为了平衡各方的权势,陛下不得不扩充后宫。后宫的妃嫔,从她一人,渐渐有了贤妃、贵妃、纯妃......
再然后,那句“吾之子皆出你腹。”的誓言就破了。宫内的皇子公主,先后出生。
然而明面上,他们还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帝后。
直到发生了那j件事......
皇后瞳孔微缩,眼神瞥向那一褐色罐子,上贴“桂花酒”三个大字,心中处阵阵酸痛。
当年,陛下知晓她爱饮桂花酒。那日不知何处带来一罐,说是官员从产地呈贡所得。
那天秋风旭日,景色也合宜。二人在凉亭中对饮了几杯,他们竟不知不觉贪了两杯,皆有几分醉意,她与陛下相依在凉亭内。
等坤明宫管事,怀忠踉踉跄跄寻她,说:“二皇子遇害,大皇子在近旁恐吓不已。”她头脑还有点迷糊不清。
她失去了小儿子,大儿子因此事自责多年。
坤明宫她治理颇严格,为何那日陛下寻自己饮酒,为何自己就应下,她无数次懊恼。
人在深宫愈久,就会被浸染的凡事皆是阴谋。
她甚至怀疑过陛下,那日是否就当真是凑巧,当年她查到的线索中断,也让她怀疑是陛下抹去了什么。
帝后的隔阂随之越来越大。她不愿奉承,不愿讨好甚至尖锐的对待陛下。护佑唯一的皇儿,在这坤明宫中不争不抢,做一位统率六宫,恪守本分的皇后。
陛下做了多年天子,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拥护他、奉承着他。
他最初还愿贴她冷脸,可男人的心能维持多久呢?
他果然愈加冷待自己,宠爱史贵妃,宠爱她生的三皇子。眼下就差连储君之位也要捧给三皇子了。
皇后苦笑一声,命怀忠将那坛子桂花酒放好:“过两日,我寻陛下喝一杯。”
怀中踌躇着,不敢言语。最终担心的唤了一句:“娘娘,您莫要伤怀。”
柳皇后归拢了思绪,眼神澄明坚毅:“这酒,陛下想必会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