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一场薄雪下的悄无声息。
当温傲雪打开门的时候,入目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大人,今日天气寒凉,加件披风吧。”仆从捧着一件雪狐披风出来,披在了温傲雪的肩上。
温傲雪站在檐下,天上又飘下了细碎的雪花,“今年这雪倒是下得格外早。”
仆从道:“瑞雪兆丰年嘛,想来今年大乾一定会风调雨顺,百姓生活和睦的。”
温傲雪看着这场初雪,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前方传来了脚步声,很细碎,听着感觉来人很匆忙的样子。
温傲雪从沉思中回神,抬眸后发现是前院守门的仆从。
仆从的脸上喜气洋洋的,“大人,皇上在外边儿等着您呢。”
温傲雪走出了檐下,身后的仆从立刻极有眼色的撑起了一把竹伞。
“皇上什么时辰来的?”温傲雪问。
仆从道:“大人,皇上才刚到呢,身后还拿了好多稀奇东西,小人可是见都没见过呢。”
温傲雪倒是起了两分好奇心,内殿与前院隔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前院的大门敞开着,辰莳卿自己撑着一把伞,懒散的站在殿门前。
他看到温傲雪的身影后,开玩笑道:“温卿,你是第一个让我这么等的人,藐视皇权,温卿,我可要治你的罪了。”
温傲雪挥了挥手,两个仆从打着伞离开。
温傲雪微低着头,撑着一把伞向辰莳卿的地方走过去。
温傲雪的鞋是宫里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靴子,花纹繁复,样式新奇,洁白无瑕。
这样白的靴子踩在雪里,十分赏心悦目。
等到温傲雪走到辰莳卿的旁边时,就听到了辰莳卿赞叹的声音,“温卿走路真是好看。”
抽了哪门子的风?
温傲雪懒得理会辰莳卿这句话,他目光看向辰莳卿身后用布盖起来的一大块,“这是什么?”
辰莳卿动了动金贵的手指,一把将布扯了下来,布下面是一个样式长得很稀奇古怪的东西。
温傲雪没有见过,“这是什么?”
辰莳卿非常得意,“我就知道温卿没有见过,这是炙烤架,可以在这上面将食物烤熟,按照自己的喜好增减佐料,怎么样?很新奇吧。”
温傲雪顿了顿 ,“我向来是不懂这方面的事情的,陛下,你……?”
未尽之语,皆含深意。
温傲雪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同时,他也知道辰莳卿有几斤几两。
以温傲雪对辰莳卿的了解,辰莳卿恐怕只会蒸个馒头。
难不成到时候两个人拿着这个炙烤架去吃烤馒头么?
温傲雪自认干不了这么二的事情。
于是乎,温傲雪拢了拢衣袖,恶趣味的看着辰莳卿脸上的呆滞。
辰莳卿昨日钻研了一夜,却没有想过两人都不会厨艺这件事情。
辰莳卿在国库里看到这件东西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如果能够和温傲雪一起去做这件事情,一定格外有意思。
所以他钻研了一夜。
如今他才发现,最大的问题不是温傲雪不感兴趣,而是两个人都不擅厨艺。
这要怎么搞?
如果喊来宫人的话,辰莳卿昨夜的辛苦就成了笑话。
如果不喊宫人的话……难不成他和温卿在雪地里大眼瞪大眼吗?
最终,辰莳卿艰难的把他思索的内容说出了口,“温卿,你再给我一些时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郊外,好好的玩一番!”
“行,那臣在这里先谢过陛下了。”温傲雪很给他面子。
辰莳卿看到温傲雪给他搭了梯子,心里的尴尬瞬间少了好几分,他强行装作不介意的样子,“今日雪景甚美,不如我们去宫外瞧瞧。”
辰莳卿和温傲雪去宫外的次数还是挺多的,但是去的再多,还是会被宫外的热闹景象所震撼。
雪花并不能浇灭人们的热情,街道上人声鼎沸,竟是比夏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喧哗声之中,温傲雪被辰莳卿拉进了一间糕点铺中。
温傲雪刚踏进店门,就意识到了这家糕点铺是暗卫呈的密报之中木连倾经常去的这家。
辰莳卿想干什么?
温傲雪疑惑的看向辰莳卿,辰莳卿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辰莳卿拉着温傲雪走到了柜台前,掌柜是一个长得很憨厚的男人,一笑还透露了点儿傻气,“两位客官,吃点儿什么?”
辰莳卿道:“给我们介绍介绍吧。”
“好嘞!客官您二位来这边,这里可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这是酸枣糕,酸酸甜甜的,可是一绝,这第二绝,就是我们的杏仁糕,我们加进去了些糯米糖,正好中和了杏仁的苦,您在看这儿……”
掌柜一连串的介绍了二十余样,形容词没有一句重样,听起来每一个都是人间仙品。
辰莳买了三四样后,道:“店里的糕点是可以现做的吧?”
“当然了,客官,您待会儿出去打听打听,我们糕铺可是日日现做的,都是刚出锅的,保证好吃!”
辰莳卿点头,“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可以去后厨参观参观吗?”
掌柜的没有一丝犹豫,他立即点头,“客官,这边走就是我们的后厨了。”
道路宽敞,店门打开,看上去十分安全。
温傲雪一直都不知道辰莳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被辰莳卿拉着走到了后厨。
后厨里很干净,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在忙碌着,掌柜说道:“这是我们店里的糕点师傅,我们店里的糕点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回头客多的很。”
温傲雪看着对面的人略有些瘦削的肩膀,“他多大了?”
掌柜的想了想,回答道:“今年刚满二十岁。”
温傲雪点了点头,看向了辰莳卿。
辰莳卿此刻就像一个真的十分好奇的客人一样,他看了很长时间,直到糕点师傅把一屉刚蒸好的糕点放过来的时候,辰莳卿才拉着温傲雪离开。
掌柜的热情欢迎他们下次再来,辰莳卿。也十分配合着应合着。
等到两个人走到主街的时候,辰莳卿这才开口,“刚才那个糕点师傅,木连倾买糕点的时候经常来找他。”
“两人暗地里有什么纠葛吗?”
“纠葛倒是没有,木连倾只是很爱吃他做的酸枣糕而已。”
温傲雪道:“如此这般也好,我倒希望他老老实实的,先前我殿里的人去打听为什么木连倾堂堂一个皇子,竟然穿那样的衣服,他们告诉我说是因为木国的国君让他这样穿的,木国对他这个态度,倒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辰莳卿不在乎的耸耸肩,他拿了一块杏仁糕,喂进了温傲雪的嘴里,“好吃吗?”
好吃,口感绵密,不是很过分的甜十分让温傲雪满意,他点了点头。
辰莳卿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歪过头,闷闷的笑了几声,这才接上了方才温傲雪说的话,“倘若他不搞出什么事情,乾国也不会缺他一口吃的。”
简短的几次会面,让温傲雪感觉出木连倾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他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出来。
温傲雪心里想着。
他咽下了杏仁糕,想要将这番话说出口,可是注意力却全然被前边的景象所吸引了。
前边的一个摊子上,大冷天里,摊主打着赤膊动作极大地翻炒着栗子,糖的甜和栗子的香钻进了众人的鼻子里,让人闻了还想闻。
热火朝天,火焰一蹿就好高。
摊贩前面的人们发出一声一声的惊呼。
辰莳卿看温傲雪一直死死的盯着炒栗子的摊贩,“想吃了?”
他掂了掂腰间的银袋子,嗯,还很重。
温傲雪却突然抓住了辰莳卿的手腕,肌肤相贴,辰莳卿头一次被温傲雪这样死死的攥住,一时之间都有些飘飘然了。
飘了没一半,辰莳卿看到了温傲雪脸上煞白恍惚的神情,辰莳卿剩下的一半魂也不敢再飘了,他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了?”
温傲雪还是死死的攥住辰莳卿的手腕,温傲雪习武,手劲非常大,攥的辰莳卿手腕疼得很,但是他连动都没动,又轻声的问了一遍:“怎么了?”
温傲雪看着那时而蹿高时而变小的火焰,“我知道,我忘记什么了,在那场梦里,下完初雪后的半个月,稻舷城出现了瘟疫,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伤亡惨重,等消息传到京都的时候,稻舷城的人已经快死完了,我们必须要阻止!”
辰莳卿用手轻轻的拍着温傲雪的背,“我知道,我在留意着呢,现在的稻舷城没出现什么端倪,如今初雪已经下了,按照梦中所说,半个月后会出现瘟疫,那么现在一定会有苗头,我已经派兵驻守在附近了,你别担心,不会重蹈覆辙的,相信我。”
辰莳卿的确不是个东西,但要看在谁面前,他在先帝和先帝的一众皇子,以及前朝那些老不死的东西们面前,他向来就是一个喜怒无常,极好杀人的疯子。
但是他如今是一个皇帝,他再不是东西,也不会不在意百姓,也不会把苍生当成玩具。
辰莳卿刚登基的时候,民间的风评差的要命,都说他残暴无比,更有谣传说他喜好吃人,尤其爱吃人们的心。
一时之间,各地造反的势力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后来,辰莳卿干出了一系列丰功伟绩,甚至干出了前朝几代人都没有干出的伟大成就后,朝臣闭嘴了,百姓开始歌颂了。
温傲雪也是这些事情的见证者,他相信辰莳卿,但是心里这块石头确实始终都落不下去,“话虽如此,但我没有亲眼见到,心里总归还觉得不踏实,过几日我们启程,暗访稻舷城如何?”
辰莳卿算了算日子,“不如就定在六日之后,到时候正好是休沐的日子。”
“可以。”
计划被敲定,温傲雪脸上紧绷的神情也就落了下来,他看着栗子已经炒熟了,“想吃。”
这样的国师,可是几年能见一次,每见到一次,都够让辰莳卿开心好一阵子。
于是乎,辰莳卿一手拎着糕点,一手拿着栗子。
温傲雪一个接着一个,吃的异常开心。
等到两个人回宫的时候,停了许久的雪,又再次下了起来。
屋里燃着金丝炭火,暖融融的,窗户明净。
辰莳卿拿起一块核桃酥,模样精巧,还没尝到嘴里,就已经闻到了核桃的香甜味。
辰莳卿打量了许久,却没有吃,又将核桃酥放了回去。
温傲雪喝水的动作停了。
他没有说话,但是辰莳卿知道温傲雪想问自己怎么了。
他站到了窗框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真是神奇,当初国师监的人都说我活不到十五岁,是个早死的命,不足为惧,这样狠毒的话,却让我苟延残喘了许多年,我有时候,想想还是挺感谢国师监那帮老东西们的,如若不是他们,我也当不成今天这个皇帝。”
温傲雪没有站起身,他坐在椅子上看着辰莳卿的背影。
突然想起了数年之前,那时候辰莳卿还是个谁都可以踩上两脚的废物,他那时候在国师监,因为上头人的传话,所以那群自视清高的人寻了一个由头,辰莳卿就被两个宦官按着打棍子。
温傲雪当时也差不多是一个小透明,他就站在那里,和自己做了一个小游戏,他在心里数着那些太监们打到第几下辰莳卿会死。
温傲雪想的是三十下,因为辰莳卿要挨五十大板。
可是五十大板完了,辰莳卿还活着。
只不过也快要死了,温傲雪毫无波澜的心难得对某一个人提起了些兴趣。
温傲雪在夜里,敲了敲窗户,听到屋里传来动静之后,他一个翻身,进入了辰莳卿的房间。
温傲雪扔下了一瓶药,他冷着一张小脸,看着辰莳卿也不道谢,就直接拿药来用。
两个人一个上药,一个看人上药。
期间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
等到辰莳卿上完药之后,温傲雪又原路返回。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的见面。
那个梦里没有提,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温傲雪和辰莳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