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一,渝、柳、昀、泉四路大军在晁都集结完毕。天赐军大营指挥室座无虚席,各州首领和副官,再加上监察使旁听。
白皓修现在的军阶仅次于元麓山,可以坐着了。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他精神高涨,但表面上没什么表情。
元麓山不爱说废话,开场白言简意赅:“本帅元麓山,恬为联军统领,在此替总督谢过各位大义出兵。”
众人你好我好,敷衍地拱了拱手。
元麓山直言问道:“请教各位将军名讳。”
纷纷应道:“泉州车珺。”“昀州梅定生。”“柳州岳修兵。”“渝州熊茹。”
白皓修瞅他们年纪都不大,熊茹更是才二十出头,典型的渝州人好战慕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停地打量他。
元麓山的副官简单说了说前线的情况。
沙盘摆开。
目前喻平真接管前线总指挥权,亲自坐镇霜城。皖东南平原八城,其中主城雪连和北段的凝露、陵城还在敌人手中,涣州占领西侧碎叶、眷旸和霜城,以及平原外西南角的南沃,荆州目前占领东边的浏城和焦裕。
而近半月来,除南沃以外,所有城池都遭到了无面者袭击,共计六万七千人牺牲!伤者不计,雪连和碎叶更是直接被敌人夺回去了。
岳修兵问:“那栾洇大都护现在何处?”
元麓山说:“据说是荆皖边境。”
熊茹问:“她之前不是还龙精虎猛的吗?这下逃得比谁都快?”
其他人也不说话,神色各异。
副官又详细汇报了各地所剩兵力,元麓山点评道:“总体来讲还是我方占优,但无论打下哪里,无面者都能在一个瞬间造成巨大伤亡,雪连得而复失就是如此。所以喻将军现在按兵不动,收缩防线,是在等咱们的崩玉了。”
熊茹好奇,“只有崩玉能杀掉无面者?”
白皓修这时候说:“毁掉它要害应该也可以,但每个无面者的要害部位不一样,临战时不好锁定。崩玉就很简单,打中他们,无论哪个部位,生魂转换立刻生效。无面者的表皮防御对崩玉是无效的,这也导致它们感知到崩玉靠近时会非常恐惧。”
熊茹问:“本能躲避?”
白皓修说:“是。无面者麻烦在其魂噬力,也就是万魂场和死魂噬宴,对平民都很致命,但灵武者无法抵挡的只是后者。”
众人凝神倾听。
“噬宴的范围非常大,”白皓修接着说:“一旦发动就是强制性的魂魄共振,越靠近无面者共振越强,对上这一招只能跑。但它也有弊端,除了已经死亡的一号无面者以外,其他无面者发动噬宴都会陷入僵直。也就是说……”
熊茹迫不及待地道:“崩玉可以打断万魂场,而且有它的威慑,无面者很可能不敢发动噬宴?”
白皓修说:“没错。”
车珺问:“那谁来使用崩玉?”
白皓修当仁不让地说:“小弟不才。”
众人心里暗暗嘀咕,论单体战力,这里面没一个打得过白皓修。
“如果在开阔地带,遭遇无面者……”白皓修说着,叫花淼拿来几张大幅卷轴展开来,往墙上一贴,是几套配合渊隙球——新开发的法器——演兵的战法。
众人各怀心思,都把脑袋凑了过去。
话题变得专业了起来。
白皓修越来越不紧张了,发现跟将军们开会也不是那么吓人。只要言之有物,所有人都可以把揣测放到一边,快速熟稔起来,对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少年加深了认识。
“这是你设计的?”熊茹抱着那黑色的铁球瞎捉摸,表面坑坑洼洼,石头不像石头,琉璃不像琉璃。
白皓修失笑,“不是,是天工府,我忙了一点小忙。”
熊茹赞道:“真厉害啊。”
这时元麓山悠悠地说:“总督吧三年的税收都投进去了。”
熊茹眼睛一亮,“真哒?”
元麓山点头,“嗯,还有一批新开发的遮魂膜,”说着朝白皓修那边偏一下,“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隔绝噬宴了吧?”
白皓修说:“对。”
元麓山道:“咱们这回一并运过去分发给南部诸城。”
梅定生挑起眉毛,“噬宴是防得住的?”
白皓修知道他们外行,解释得比较随便:“遮魂膜本质上是定义空间的结界,用来定义某一方能或不能形成瘴气节点,当然也能定义魂嗜。”
——乌唳亲测有效。
元麓山再指出一条路,说:“咱们从涣州北上,进了皖州领后,沿途就分派技术物资,不到霜城再集中发放了。”
车珺想了想,又问:“敢问这批遮魂膜布置高度是多少?”
白皓修说:“十丈,而且和一般的遮魂膜一样,没有穿界印不能直接穿过去。”
车珺说:“也就是说,灵武者空战会受限制。”
白皓修一顿,“如果您担心,无面者被召唤到城内,那现在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初步应对的策略是,在魂噬发动之前,城中最高战力直接迎战,牵制他,通知我,我带着崩玉前去支援。”
梅定生谨慎地问:“空间跳跃?”
白皓修说:“是。”
熊茹笑问:“那你岂不是无处不在啊?”
“……”白皓修也越发觉得,这可能是个禁忌话题。
“就跟无面者一样。”熊茹开了脑洞,若有所思地说:“而且这么想,有点吓人诶,默认满城都是奸细……”
车珺哼一声,“难说。”
梅定生突然问:“敌人一共有几个无面者呢?崩玉只有一枚。”
白皓修说:“这个不清楚,但应该也没几个了。”
……
两个时辰后,终于散会。
武将们都还好,监察使们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韩霄凛也没法找茬,拖着沉重的步伐吃宵夜去。
白皓修必须跟唯一的熟人吃一次饭。
其实这种会后的传统项目就是饭局,只不过这样的集结史无前例,人们都还在警惕的观望中,这才各走各的。
岳修兵当然也不能拒绝。
白皓修发现,他几乎没在会上发言,显得比零经验的自己还要外行。
熊茹是渝州野试坛里杀出来的野路子,争强好战,颇对庚何庆的胃口,所以升迁很快,出海剿匪的记录也非常可观。梅定生和车珺的履历比较中规中矩,分别都在真央进修过,年轻有为,也曾出边执行任务,在本地颇有号召力的。
至于岳修兵,纸面上的情况和梅定生差不多,可柳州人——白皓修——知道,他明明是给明城凌志管财政的,黑白两道都管。
这样的人领兵伐皖,让白皓修感到非常困惑,这显然不是岳修兵的舒适领域。而且柳州出兵,讲道理是白皓修的后援,必要时甚至可以把指挥权移交给他,岳修兵能乐意?
明城凌志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不对付,执意如此,只有可能是他“不喜欢”岳修兵了。
——反正不会故意给白皓修找茬。
现在他的靠山可硬……明城凌志很有眼力见儿的。
“说起来我认识你,”岳修兵凉悠悠地说:“早于漠阳所有人吧?”
白皓修说:“是啊。”
又想,岳修兵怎么得罪了明城凌志?
——玫敏心么?
“……”白皓修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当年初见,我就知道你是改天换地的命格。”岳修兵顾自说瞎话:“果然没错,前几个月你躺在回道所,我就在想,这伤势都能活下来,应该没有什么能击垮这个人了。”
白皓修失笑,“难说。”
岳修兵也笑一下,“现在总督大人对你如此器重,你这么多年的苦难艰险,总算有所回报。”
白皓修趁他醋味淹了轩辕塔前说:“将军,当年若不是您开了个口子,就没有白皓修的今天。不过入学前家里闹出一串祸事,正灵院也不好混,您不会怪我失礼吧?”
岳修兵看都不看他一眼,“哪里的话?你别担心了,这里大都护有令,我会全力协助你的。
白皓修说:“感激不尽。”
那一晚上他发现,开会根本不算啥,跟这种人吃饭,才是真的难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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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堂屋里还有暖光透着,洛桑正在教乌唳写字——他认字,但写不好。这两天阿壶很忙,乌唳就自发地亲近洛桑了。
白皓修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见那场面温馨,难抒胸臆。
这几天的军报,好多都是关于蒂依然的。现在白皓修看乌唳松松软软,摇头晃脑地趴在洛桑身边,只觉得蒂依然真的没赶上“好时候”。
白皓修走进屋,洛桑闻声回头,笑着给他张罗宵夜。
她现在和阿壶住一个屋,这院子房间不少。讲道理他们现在可以去登记结婚——静灵界的婚姻法特别的简单粗暴,登记就生效,地方俗礼随自己意愿去办。白皓修现在显然没有条件,想的就是过段时间情况稳定了,照洛桑那边的习俗来办。
洛桑跟他说不着急。
白皓修坐下来,和她闲聊一会儿,乌唳很自觉地出去了。
“诶,阿壶今天跟我提了一句,”洛桑问:“叫我暂时搬到陶城去住?”
白皓修点点头,“嗯。”
洛桑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不敢带我上战场。”
白皓修很中肯地说:“我都没上过呢。”
洛桑奇怪,“但为什么叫我不要出门?”
白皓修才知阿壶确实只说半拉子,不太好意思地解释:“她可以采集你的,身体特征,做个局。”
“……”洛桑没反应过来。
白皓修又说:“针对雪族的。”
洛桑赶紧不管那么多了,眨眨眼,握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说:“你别太勉强。”
白皓修感觉她另有所指,这下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只道:“是要委屈你几个月了。”
洛桑说:“那没关系,正是修行时。我叫阿壶给我找几本武功秘籍。”
白皓修笑了笑,“有时候差点就忘了,你是魂师。”
洛桑的身子微微靠近,白皓修伸出手臂,让她依偎在自己肩头。
两人都望着院外,树影安静地摇晃着,隐约有厢房中乌唳和花淼说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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