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洇信守承诺,血战九日破城!
瞬天部渗透皖州的猜想越来越不像无的放矢了,这位天降猛女进城后几乎见人就杀,一日之内,荆州铁骑引发全城恐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手皎义阁,连带秦秀山在内的雪连城高官共计三百八十一人被处死!剩下的人草木皆兵。
阚明瑞取道胡曼草原,找到了封锁皖州东南境线的荆州军队。按照元麓山吩咐的,用假身份跟荆州交涉,说是轩辕塔派来的信使,要过封锁线去雪连找栾洇。
之后,有个叫孔延宗的将领出现了,要去雪连城增援,身后跟了一万精兵,叫阚明瑞跟着一路。
这个接头过程虽然令人紧张,但还算顺利。
孔延宗沉默寡言,阚明瑞也谨言慎行,一路无话。
不过路过战场时,没见过世面的阚明瑞还是憋不住了。
静灵界打仗不允许留尸体在战场上,大面积的怨灵一定会引发虚兽疫,因此善后部队会主持火化。如果行军速度过快,来不及收殓尸体,就只能大火燎原了。此时皖州东部平原烧得一片焦土,马蹄踏碎不知多少士兵的骸骨,声声脆响。
“孔将军,”阚明瑞牙根发紧,“这是浏城战役吧?”
孔延宗说:“嗯。”
阚明瑞问:“听说是荆州八千人拖住敌人三万人马,撑到援军东西包夹,一口气把他们全吃下来了?”
孔延宗说:“那八千人也死了一大半。”
阚明瑞有点语塞。
孔延宗突然问:“你是晁都来的,那什么无面者,是不是发动一次能力,就能杀掉那么多人呢?”
阚明瑞说:“那可说不准。”
孔延宗又问:“总督有没有打算,把那什么崩玉量产?”
阚明瑞忙说:“这个只怕除了蒲先生,没人做得出来。但您也不用太担心,天工府正在努力研发,不是崩玉,也会有别的法子。”
孔延宗点了点头,纵马向前。
他们连夜疾驰二百里,在第二天晌午时分赶到雪连。
皖州八月的空气就浸透了湿寒,竟比柳州的数九隆冬还冷!一进城门,阚明瑞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满目疮痍,之前似乎还下过一场小雨,街道湿漉漉的,混着泥泞和战后残留的血污,路边的百姓瘦骨如柴,凄苦麻木。
孔延宗这就跟他分开了。阚明瑞自行赶往皎义阁,把手谕递给通传,在那等着。结果等到月上西头,都没等到栾洇的人。后来有一个身高九尺,体重二百斤的壮汉过来,说是栾洇的副官。
“不好意思啊,大都护出城了。”那副官笑得灿烂,哪像是不好意思?自来熟地说:“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吧,你叫我刁胖子,大都护就爱这么叫,其他人也这么叫,反倒是我本名不常用,呵呵。”
阚明瑞瞻仰了一下那位的双下巴,乖乖交出元麓山给他的密信,“这是总督大人的密函,劳烦您转交给殷将军。”
刁胖子应承道:“好说好说。总督还有什么吩咐?一并说与我吧。”
阚明瑞说:“其实总督大人对那雪族乐园有些兴趣。不过具体安排,还是等殷将军看过信了再说不迟。”
刁胖子笑道:“那也好。我先带你去安顿,手下一共来了几个人?”
阚明瑞说:“就我一个,不敢给大都护添麻烦。”
刁胖子“呵”了一声,“我看兄弟是爽快人。你赶路辛苦了,那今晚好好歇着,等我通知。”
阚明瑞点头,“一定,一定。”
这一等,又是三天。
阚明瑞可没想到栾洇这么大的谱,拿地狱蝶往上通报,元麓山叫他耐心等着,他便也没得说。
这一日闲得无聊,阚明瑞在城里瞎转,看到调查局的府衙被烧毁一大半,正在重修。原来破城之前,秦秀山来了个玉石俱焚,案牍库房里的卷宗全没了,无疑给栾洇的整饬加大了困难。城里类似遭遇的署衙还不少,处处是断壁颓垣,流离失所的百姓。
阚明瑞瞧着心里不舒服,觉得荆州的打法好粗暴啊,刚进来就搞一刀切,栾洇有什么立场呢?要是高强度战争搞垮了皖州,从此一蹶不振,该增加多少难民和孤儿?后续又有谁来管呢?
正神游,有人喊他:“兄弟!”刁胖子中气十足的喊声传来,“你在这儿,那可正好。”
阚明瑞回头,“如释重负”地笑道:“刁大哥,可算又见着你了。”
刁胖子说:“我刚去你落脚的地方找你,没看见人。着急了吧?走,哥哥请你吃顿便饭。”
阚明瑞忙道:“岂敢岂敢?以后还得靠哥哥照拂,该小弟请。”
两人胡扯一阵,去了一家还开业的酒楼,要了包间,点上一桌北方菜。吃着吃着,阚明瑞发现刁胖子不动声色地布下了束耳咒,便放下了筷子。
刁胖子喝着小酒,问:“兄弟,你说这伙雪妖,本来不就是一群山贼?到咱们的地盘里祸祸,能捞到什么好处?”
阚明瑞知道栾洇看了那信了——说的是他们在苍叶郡锚定点发现了茉雁幽煌。
“说不定他们也身不由己呢?”阚明瑞说:“风之耳好用啊,我总感觉一到这地界,就随时有敌人的眼睛盯着似的。”
刁胖子笑得别有意味,“你是说雪族被叛军征用了。”
阚明瑞低声道:“您不觉得么?”
刁胖子没说什么,身子前倾,神秘兮兮地问:“我听说你是真央雷系第一,还是修灵子电场的?”
阚明瑞一愣,“惭愧惭愧。”
刁胖子突然打了个响指,只听“咻咻咻”的风声,他周身刮起凌乱不堪的妖风。数不清的气旋如海底湍流,相互摩擦交融,织成无比复杂的风系网络。
“让哥哥开开眼?”刁胖子笑得有点酒后的酣熏。
阚明瑞站了起来,等他出招。
刁胖子又打一个响指,气旋“呼”得朝他飞去,风妖倾巢而出。
阚明瑞身子一震,雷系电场骤然扩张,气旋的运动轨迹竟被反向扭转了!所有气旋都像被灵子力场固定了似的,只听“呼”得一声风止,偃旗息鼓地全部消散,而房里的灯光却不曾晃动一下。
刁胖子是用了非常复杂的风鉴组合来包围阚明瑞的,后者需要瞬间掌握所有气旋的运动模式,并且计算出最有效的电场参数,才能举重若轻,瞬间击破所有气旋。
之前白皓修对冰系的使用也是对领域规则的沉默,但控制精度远不及阚明瑞刚才秀的这一手了。
刁胖子惊艳不已,毫不吝啬地拍拍巴掌,“好!总督的人,果然不同凡响。你的脑袋瓜一定也很灵活。”
阚明瑞说:“雕虫小技,大哥谬赞了。”
刁胖子笑道:“雪连城现在就缺你这种人才。别看这一仗我们打得痛快,但眼下咱们和涣州只占领了雪连以南的几个城池,北边直到长城两百万公顷的情况还是两眼一摸黑呢。大都护她说了,叫我挑几个人北上,摸摸底,你不也要查雪族领地吗?就跟我一起吧?”
阚明瑞心头一喜,说:“自当遵从。只是不知小弟什么时候能见到大都护金面?”
刁胖子说:“不着急,大都护去南边视察去了,咱们走这一趟也要不了多少天,到时候正好赶上大都护回来,再把北方的情报一块儿汇报上去。”
阚明瑞有点无奈,还是听安排,“那就有劳了。”
刁胖子举起酒杯,“来,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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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州的版图,上窄下宽,尖头直指正北,为长城所包绕。
栾洇攻占雪连之后,秦秀山伏法,名义上,皖州是收复了的,只是潇康还是“失踪”——当然没人相信,至少阚明瑞觉得他就窝在北域养精蓄锐。
所以刁胖子这一趟走得大摇大摆,阚明瑞瞧着很担心,建议他带少数人,机动性强,能飞的最好。
刁胖子同意了。出发前,他带阚明瑞规划路线,主体部队只有二十来号人,一路慢悠悠地走官道,直抵长城,沿途的几大城邑都是过而不入,但分散出去的探子却有数百。
阚明瑞过了最近的陵城,发现有的探子是好些天前就已经入城打探了的。刁胖子一行就是挨个收作业的,过一座城就收一堆情报,边走边分析。
北行三百里后,地形变得起伏多山,气候骤冷,天上居然飘起了雪花——八月底!
他们是进入名副其实的北域了,万峰、莫古、绛华三大城邑周边满是荒村。抵达最北的万峰辖区时,山野间已是冰雪满盖。阚明瑞望着那片白皑茫茫,眼前突然闪过雪地里殷红刺目的血泊。
这里离雪族乐园已经不远。
“刁大哥,”阚明瑞奇怪地问:“这些村子怎么没什么人呢?”
刁胖子只说:“离城远。城里人多。”
探子放出去,他们一行又路过一座荒村,还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阚明瑞四下里张望,觉得这儿跟别处不太一样,农田虽然被雪掩盖了,但依稀可见种着庄稼啊,只不过都没来得及收割。房舍也不似废弃多年那般破败,屋外堆放的农具也都还完好,总觉得随时都能有人进去居住似的。
再一看,他发现雪地里冒出来的半截骸骨,歪歪扭扭地连着一个骷髅头!
“……刁大哥?”阚明瑞下意识勒马,以为这儿有情况。
这时分散在村子各处的探子奔了回来,汇报道:“将军,全死了,不止这儿,西边还有三个村,据附近的人说,是一夜之间就变成这个样子的。”
阚明瑞差点咬了舌头——
万魂场?
刁胖子问:“什么时候的事?”
探子回报道:“四月十六日的晚上。”
阚明瑞的反应电光石火,是乌唳!
他的坐骑感知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分地来回踱步,打着响鼻。
刁胖子眯起一双小眼睛,略略打量,说:“兄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皓修就是在那天晚上被雪族捞回去的?”
阚明瑞汗颜,也不隐瞒自己身份了,问:“那咱们是不是得去问问万峰守将的说法?”
刁胖子说:“那可是个脑残。说不定他会说这几个村子都被诅咒了呢!”
“……”阚明瑞越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过了那死亡村镇之后,刁胖子仍是不入万峰,接着北行五十里,接近长城警戒线。此处到长城十里范围,为绝地禁区,又称绝境领。
绝境领是不属于皖州灵武者统辖的,这个制度使得长城的地位变得非常特殊,其军队编制也不属于皖州,而是轩辕塔特编!游军司令和守夜人都督都可由轩辕塔直接任命,有时候参考一下皖州大都护的意见。因此长城守军的待遇其实不差,军备物资也由中央直接调配。
但是,毕竟距离近,皖州皎义阁对长城还是有一定的制约作用。比如给长城的补给要在雪连城中转,长城守军大多数也是从皖州直招的,服役期满下来之后的原籍人员还是得由皎义阁分配工作。因此编制上,游军司令虽然不是皖州大都护的下属,但他们的关系却非常紧密。
阚明瑞不知栾洇进驻皎义阁的这些日子了解了多少,对潇康现在的情况又怎么看。他抬头仰望北面山坡,雪峰之上是黑压压的云雾笼罩,越往深处雾气越浓、越黑,好似地狱的咽喉。
这里的瘴气浓度已经超标,人们都多少有点不适了,可想而知长城的生存环境有多恶劣。阚明瑞试着延伸了一下感知,看是不是有影响。
震字八方的灵子场力扩张出去,但周围的人都没察觉。阚明瑞心下微动,面上仍然平和,全程开着感知溜达。刁胖子领着他们从西边沿着警戒线一路往关口处去,像是在观光。
警戒线同样有遮魂膜和界碑,但与一般遮魂膜只能划分空间不同,这里的遮魂膜配备了和圣芒阵类似的虚兽狙击功能,谨防有漏网之鱼越过长城南下。反过来,普通猎虚官的穿界印也不能打开警戒线了,所以这附近没几个守卫,仅在大道上设了关口。
很快,阚明瑞又开眼界了,只见结界后面约莫十丈,立着一排歪歪扭扭的长枪,而枪锋上插着的赫然是一颗颗人头!
“那些应该都是逃跑的苦役。”刁胖子说:“摆在境线之前,吓唬逃兵的。”
阚明瑞觉得好渗人,“尸体不完全火化,只怕不妥吧?又是在黑水渊下。”
刁胖子笑道:“多半处理过,不知道!”
他们减缓了马速,端详那些人的脑袋,冰天雪地里常年不腐,清一色地朝着北方,给南边的人看一个后脑勺,挂着稀稀拉拉的头发。
这里没人看管,常有野兽啃噬,因此大部分的脑袋都是烂的,有几颗还掉在地上,碰巧被野兽踢一脚,滚到结界附近,让阚明瑞见到一张烂脸,泥浆似的眼球,狰狞可怖。
而且……
阚明瑞两眼一瞪,勒马停住,脑子里蹦出几个字——
那是,西枫野?
“怎么了?”刁胖子惊奇地问:“你认识?”
阚明瑞目瞪口呆地盯着那脑袋,心脏砰砰直跳,胃都揪了起来。脑子里飞快地回溯,当年白皓修大闹柳州流魂街,西枫野连同一家老小好像的确是被发配到黑水渊了!但这也才两年多,居然就英勇就义了?
“那好像是我同期……”阚明瑞一脸幻灭,“柳州的。”
刁胖子惊道:“哈!”
阚明瑞又说:“但这人家里是老牌贵族,再抄家也不可能半点人脉不剩,怎么才两年就落得这么个下场?”说罢只觉得这境线以北真的是龙潭虎穴,告诫自己千万沉住气。
此时离关口不远了,那是结界间夹着一道黑砖砌成的城门,虽然简易,倒也不失雄伟,大约可容六匹马并骑通过。
刁胖子拿出皎义阁的令牌,大剌剌地坐在马上,传令官去跟守军拉扯。
阚明瑞好紧张,只怕这时潇康杀下来,能让他们全灭。
“大都护口谕岂是你这小兵能传的?忒也无礼!”只听那传令官喝道:“叫你们那个吴指挥下来接见!”
守军不紧不慢地说:“皎义阁有话,向来都是我们传上去,从来没有指挥使大人下来听诏的道理。长城可不是由皎义阁管的,你们荆州人懂不懂?”
那传令官争得唾沫横飞,但刁胖子还端坐不动。
阚明瑞正警惕着,这时震字八方的领域中传来一股异样,他脸色大变,喝道:“不好!地下!”
刁胖子等人措手不及,但阚明瑞立刻行动了,抓着刁胖子的领子后退。
轰轰轰轰轰!
四面八方发生爆破,乱石纷飞,气流狂舞,带出铺天盖地的风雪,迷人眼。只听刁胖子大吼:“列阵!”
然而同时传来的还有同伴痛呼之声,似乎已经有了伤亡。
阚明瑞拔刀横扫,电场由墟城的刀压荡开,噼里啪啦地荡平了风雪。这时视野尽头蹿出数十道冰锥,向天直射,似乎在阻止他们从上路逃走。眼看四方的冰锥便要在头顶相撞,阚明瑞挥刀一劈,冰锥轰然炸碎。
刑军们围成铁桶,刁胖子和阚明瑞落在正中,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人数是他们的五倍之多!而敌人身后分散着几个塌陷的大坑,果然是挖了地道钻出来的。
“皖州调查局督军刁禄在此!”刁胖子厉声喝道:“你们想造反吗?”一双虎目瞪向长城关口的守军,然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双方对冲。
幸好刁胖子这边带的都是副将以上的精锐,阚明瑞觉得脱身不是问题,就掩护在刁胖子身边随时准备起飞。
他很专注,把后背交给刁胖子,照例为所有人叠加电场牵引力。岂料刁胖子拿肉山般的身躯狠狠将他撞飞了!
然后听见一群人杀得雪浪满天。阚明瑞视野受限,落地后一个踉跄,竟然踩空!措不及防地掉进了地洞里。
有灵犀咒送来了刁胖子的声音——
走!
阚明瑞再一抬头,只见雪花满盖,灌进洞口,阻了他的回头路。灵武者激战之下地动山摇,他心下狂跳,掉头跑开,下意识地朝着南边。
这才发现,原来这地道朝南是有路的,心想这荆州人搞什么名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