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暐听说可足浑氏从外面打晕了一个人带回来,那人隐约与灭了北燕的王猛有牵扯,生怕生出事端,前来阻止道:“母亲,如今你我身在异乡,不同以往,为免生事端,还是将那人放回去吧!”
可足浑凌月正吃着冰饮消暑,听见这话,火气腾一下冒了起来,问:“侯爷这是嫌我多事了吗?你可是我带回的是何人?”
慕容暐不解,是什么人能令她如此大动干戈,继续劝道:“无论是谁,母亲都不该将其当街打晕带回,若有人报官,我们岂不是又要陷入是非当中。”
可足浑凌月冷哼一声,横眉冷对,讥讽道:“是非?我们如今不身处是非旋涡之中吗?”慕容清河被封为慕容夫人,凤凰虽无封号,但内外传言,姐弟二人宠冠后宫。可足浑凌月知道有些传言并不属实,自己的儿子并未遭受不堪之事,但世人哪里相信他是清白的?
皇家秘辛本就为百姓津津乐道,就连有幸到太学求学的慕容家子弟,都要被其他世家揶揄,他们的命是靠十来岁的小皇子卖勾子换来的。
母子俩对峙时,女奴来报:“夫人,那人醒了。”她想说少师,但大燕早就亡了。
可足浑凌月放下碗,对女奴说:“将她迷晕,这就将她秘密送进宫去!”
慕容暐见状,阻拦在前,劝道:“母亲,三思啊!”
可足浑凌云看了一眼慕容暐,冷笑道:“三思?你可知当初苻坚诏我去时说了什么?他说,可以用这人的命去换你弟弟妹妹的命,清河宠冠六宫无可厚非,可凤凰呢?他不过只是个孩子,何其无辜?凭什么他要为慕容家的人苟活于世背负骂名!”
慕容暐不解,问:“什么人的命能抵得过皇子和公主?”
可足浑凌月边往外走,边说:“自然是苻秦皇帝的心上人。”
慕容暐见母亲并没有直接点名,拉住一旁的女奴问:“母亲所说的,究竟是何人?”
女奴有些犹豫,小声回答道:“侯爷还不知道吗,夫人带回来的人,是当初的公主少师张九歌。”
慕容暐闻言,呆坐在椅子上,他以为,九歌为人坚韧,早就在那场宫变中被秦人所杀,她还活着就好,可她为什么来了长安,为什么会与王猛有牵扯,为什么会是苻坚的心上人?他不愿细想,不敢细想,也不能细想。
未央宫偏殿之内,九歌缓缓醒来,看着熟悉的陈设,便知道自己又回到了秦宫之中。
隔壁,苻坚与邓羌等人正在议事。
邓羌说:“桓温自负才能过人,久怀异志,北伐燕国原本是为了建立功勋,然后回朝接受九锡,从而夺取政权。但因其第三次北伐失败,声望大减,图谋不成。寿春之战后,桓温曾问入幕之宾郗超,寿春之战能否雪枋头兵败之耻?郗超表示不能,还建议桓温效仿伊尹、霍光,废立皇帝,重立威权。”
苻坚手里摩挲着玉珏,缓缓问道:“桓温狼子野心,只怕废帝自立是迟早的事,他还朝之后,发生了些什么?”
邓羌答道:“十一月时,桓温带兵入朝,威逼褚太后废除司马奕的帝位。诬称司马奕因阳痿不能生育,让宠臣相龙、计好、朱炅宝等人与后宫美人私通,所生三子将冒充皇子建储为王。褚太后只得集百官于朝堂,下诏废司马奕为东海王。而后,桓温亲率百官至会稽王邸,迎司马昱入朝,拥立为帝,改元咸安。”
苻坚闻言轻嗤一声,亦为桓温弄权之举不齿,不以为然道:“晋朝开国百余年,从未发生废立之事。桓温擅行废立,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出言反对?桓温此前败于灞上,而今又败于枋头,十五年内两次使国家辎重受于重创。不但不反思过错,向百姓谢罪,竟还废黜君主。花甲老叟如此举动,如何自容于天下?”
邓羌亦有些不齿,只接着说道:“东晋还有消息称,桓温废立后,对朝中的异己力量大加废徙,其中,武陵王司马曦、颍川庾氏等人首当其冲。”
苻坚闻言,命邓羌细细说来。
只听邓羌继续道:“晋武陵王司马曦好习武事,又在朝中担任太宰重职,素为桓温所忌。桓温以‘聚纳轻剽,苞藏亡命’为由弹劾司马曦,免去司马曦与其子司马综等人的官职,令其返回封地。后来,桓温又逼新蔡王司马晃自首,称与司马曦、司马综、着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散骑常侍庾柔等人谋反,将他们收付廷尉,请予诛杀。”
苻坚闻言一惊,道:“竟有如此之事?”
邓羌继续道:“即便是简文帝不许。桓温依旧擅权专政,将司马曦、司马晃废为庶人,为掩悠悠众口,殷涓、庾倩、庾柔等人都被族诛。”
苻坚长叹一口气,桓温老贼,果然是个狠人,难怪当初祖父和父亲都说此人不容小觑!于是接着问道:“颍川庾氏又是怎么回事?”
邓羌喝了口水,继续道:“颍川庾氏本是高门望族,势力强盛,庾希、庾倩等兄弟六人皆为朝中显贵,深为桓温所忌。庾倩、庾柔被诛后,庾蕴饮鸩自尽,庾希则与弟弟庾邈、儿子庾攸之逃入海陵陂泽。青州刺史武沈是庾希表兄,暗中为其供应粮饷。庾友因儿媳桓氏是桓温侄女,得到求情,最终得以幸免。”
见苻坚还在听,邓羌只继续道:“然天有不测风云,桓温还是得知了庾希兄弟的踪迹,大肆派军队搜捕。庾希遂与武沈之子武遵在海边聚众抢夺船只,乘夜攻入京口,赶跑晋陵太守卞耽。打开监狱,放出数百囚徒,发放兵器,宣称奉密旨除桓温。卞耽逃往曲阿,征发诸县乡兵两千人,与庾希对抗。庾希战败,退守城池。桓温又命东海太守周少孙征讨。周少孙攻克京口,擒获庾希等人。最终,庾希、庾邈、武遵以及子侄、部众全被斩于建康。”
苻坚摩挲着玉珏,不屑道:“真乃窃国之贼也!东晋皇帝竟一点也不忌惮于他?”
邓羌说:“忌惮又能如何,本就是桓温扶上帝位的,桓温势大,不倚靠桓温,只怕早就被群臣剥皮拆骨,挫骨扬灰了。臣还听说简文帝继位不久,便进封桓温为丞相,留其在京师辅政。桓温,辞让不受,率军返回白石,还镇姑孰。后来,简文帝又派侍中王坦之征召桓温,请其入朝辅政,并增食邑万户,桓温再次推辞。”
苻坚于是道:“桓温狼子野心,只怕是简文帝所许,非他所求。”
邓羌点点头称是,说:“七月时,简文帝病重,急召桓温回朝,并在一昼夜内连发四道诏书。桓温仍推辞不肯入朝。不得已,简文帝只得传下遗诏,让桓温摄政,效仿周公。但侍中王坦之却据理力争,将遗诏中的‘摄政’改为‘辅政’,依照诸葛亮、王导旧例。简文帝驾崩后,桓温大概以为简文帝临死将会禅位于己,或让其摄政,结果大失所望,怨愤不已。”
苻坚点头,道:“看来东晋朝中,尚有贤臣。”
邓羌继续道:“简文帝驾崩后,群臣惧于桓温,不敢拥立太子,都认为应请桓温决定。尚书仆射王彪之极力反对,太子司马曜方才得以继位。而褚太后认为新帝年幼,且正在居丧,再次提议让桓温摄政,结果被王彪之阻止。后来,新帝命谢安征桓温入朝辅政,并加其前部羽葆、鼓吹,赐武贲六十人,桓温仍旧辞让,既未接受,也不入朝。”
苻坚心说,他还装起来了。转头,只见九歌赤着脚,愣愣怔怔地看着他和邓羌谈话,也不知来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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