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照,江面上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水波荡漾,无数支大小船舶在雾气里穿梭。
一艘中型客船,载了几十名百姓慢悠悠的在水里晃荡,船家带着斗笠,摇动船桨,嘴里呼着号子,那声音透过水面,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柳春珺躲在船舱后头,听着船工号子,心里头有些欢快,那号子虽荒腔走板,可透着一股生气,不像陈家的后院,永远死气沉沉。
他们坐的这条船不大,有大船经过时,卷起浪花,船便跟着浪花晃荡起来,柳春珺的头眼看着磕到了船板上,任逍遥眼疾手快,伸出手挡了一下,柳春珺的手便落到了他温热的大掌上。
“多谢……”柳春珺脸有些热,低低谢了一句。
任逍遥稍微坐正一些,两只胳膊摊开,正好把柳春珺护在怀里,嘴里说着:“老夫老妻的,谢什么……”
柳春珺不好反驳她,垂了头不说话,耳朵根有些发热,不久耳垂变成了两颗红豆,随着船身的摇摆,在任逍遥的眼前晃啊晃。
“老爷,前头有锦衣卫巡查。”坐在船头上,扮演仆从的老胜低低喊了一句。
柳春珺心中一紧,眼中闪过慌乱,如临大敌一般,转头去看任逍遥。
任逍遥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小声道:“别怕,你要相信我的易容术,这会只怕你娘站在你面前,都未必认得你。”
柳春珺心中仍是恐惧,她急切说道:“他身边有个叫杜策的,过目不忘,看人十分准,我怕他认出我来。”
任逍遥见她眼神中都是不安,放在膝头的小手也有些颤抖,想必陈朝安曾经对她做的那些事,已经让她有了心魔,一旦有他在,她便心慌、惊惧,全没了平日的冷静自持。
任逍遥不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怜惜道:“别怕,有我在呢,他在金陵找了我快一年了,我不是也安然无恙吗。”
她的手一片冰凉,可见是真吓到了,任逍遥眼望着前方那艘大船,眼中闪过狠意。
柳春珺心知不该这样,可这会她别无选择,任大哥握着她的手,她才感觉到一丝热气,才觉得有了力量。
前方不远处赫然停着一艘巨大的官船,周身涂成了黑色,在最上面的船舷上画了一圈金色的纹路。尖利的船头正对着柳春珺他们坐的客船,仿佛像一只怪兽,随时会张开口,吞噬一切。
官船甲板上,陈朝安面沉如水的站在那里,俯视着江面上一众船舶,低声吩咐杜策:“查仔细些,货船也要查看,别让人浑水摸鱼。”
“是!”杜策带着人,跳下了就近的一条船,挥了挥手,让锦衣卫散开,各自去查看过关的船只。
柳春珺贴着任逍遥的胸口,遮住大半张脸,装作虚弱的样子,一动不动的坐着,心里默默祈祷,上这条船来检查的,不要是杜策就好。
不知是不是柳春珺的祈祷起了作用,一个毛脸锦衣卫跳上了船,手里拿着一根红色的三角旗,瓮声瓮气问道:“船上有没有十八九岁的姑娘家,长得好看的。”
说着他跳下甲板,往船舱里走,挨个看起来。
船家站在船头上呵呵一笑,嘴里嚷着:“官爷,咱这船上十八九的大姑娘没有,八九十的老姑娘倒有几位……”
众人呵呵笑起来,毛脸锦衣卫哼了一声,并不把船家的话当回事,仍旧仔细查看起来。
柳春珺听着身后的动静,有些紧张,和任逍遥紧握的手不禁有些颤抖起来。
任逍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害怕,放松些,大不了我带你杀出去……”
毛脸锦衣卫一路查过去,到了船尾,瞧见一对老夫妻依偎在一起,老太太时不时低低的咳嗽几声。
毛脸锦衣卫看了两眼转身往船头走,谁知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眉头一皱折了回来,他觉得那老太太的背影有些过于窈窕了。
毛脸锦衣卫往前走了几步,那旗子尖撩开柳春珺头上裹着的头巾,见头发斑白略松了口气。
“转过脸我看看。”毛脸锦衣卫厉声道。
任逍遥陪着笑,声音苍老,颤巍巍说道:“官爷,我老伴生了病,还请官爷站远一些看,别过了病气。”
毛脸锦衣卫闻言往后退了两步,抱着膀子等柳春珺抬头。
柳春珺咳了几声,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眼角长了几块斑,鼻子高挺,眼窝深陷,仍能看出是个标致的老太太。不过她脸色蜡黄,嘴唇半点血色也无,倒像是生了重病的模样。
毛脸锦衣卫摸了摸鼻子,“看背影倒是挺年轻的。”
说完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船上人穿着都十分普通,几个女眷年纪都不小了,头发半白,应该没有大人要找的那人。
“行了,去吧。”
毛脸锦衣卫冲着前面的关卡挥了挥旗子,示意已经检查过了,可以放行。
众人默默松了一口气,任逍遥在柳春珺耳边低不可闻道:“你的脊背要再佝偻一些,你想想虾子什么样,照那个学就行了。”
柳春珺心中有些惭愧,到底是自己伪装之术没有学到位,险些被人识破了。
船家晃起船桨,慢悠悠朝关口划去。前面的官船上,一个穿着麒麟纹样的锦衣卫官员跳下来,落到了一艘乌篷船上。
老胜脸上微微变色,这是锦衣卫中的大官,他朝后头看了看,给任逍遥使了个眼色。
任逍遥会意,捏了捏柳春珺的手,“等会你就一直躺在我怀里,别出声。”
柳春珺嗯了一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慢了许多。
陈朝安落到了乌篷船上,随意的看着四周往来的船只,手里的一把绣春刀,刀尖时不时挑开一些船上挂着的布帘,探头往里看。
柳春珺所在的这条船,船家镇定自若的往前滑动,靠近陈朝安时讨好的笑了笑,嘴里喊着:“大人好,大人辛苦了。”
陈朝安瞥了两眼船家,一只脚踩在船舷上,用刀尖挑开船舱挂着的棉布帘往里看,眼光穿过前面几排沧桑呆滞的脸庞,落到了最后面的一对老夫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