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洒在一座荒废的农家小院,破败不堪的篱笆上藤蔓植物肆意生长,借着即将腐朽的枝干,拼命向上,抢夺阳光,妄图高过篱笆。
卫坚轻笑一声,扯下几缕藤蔓,便是这篱笆再腐朽,藤蔓离了它,也只能在地上匍匐。
大兖皇朝便如同眼前这间残破的小院,卫家诸王人人都是附在篱笆上的藤蔓,都以为自己多厉害,其实离开篱笆,跟路边杂草又有何区别。
“殿下!”身后一声颤抖的呼声打断了卫坚的思绪,他回过头,夕阳照在故人脸上。十四皇叔卫钧嘴唇抖动,一脸的激动,待看到卫坚的脸,眼中两滴热泪滚了下来。
“十四叔……”卫坚上前握着卫钧的手,声音哽咽,眼中也有泪意涌动。
卫钧是先帝的最好的兄弟,先帝之母章穆皇后和卫钧之母昭静贵妃都出自淮安韩家,卫钧自小和身为太子的哥哥卫钊关系最好,他只比卫坚大了七岁,可以说是看着卫坚长大的。
卫坚五岁时便被封为太子,从此身边跟着好几位老师,学习各种知识,童年记忆里,只有皇叔卫钧会偷偷带他出去玩耍,若是被父皇责备,皇叔卫钧也是一力承担。
卫钧二十岁成亲后,隔年就来到赣州就藩,叔侄二人已经有七年未见了。
“十四叔怎么还称呼我殿下,我如今已经是庶民了。”卫坚说道。
卫钧脸一本,“他的诏令我可不遵。”
卫坚笑着牵着卫钧的手,“十四叔,你还是叫我坚儿吧,我听着更亲切。”
“好好好,坚儿,你高了,也瘦了,黑了。”卫钧看着卫坚,有些心疼的说道。
“一路颠沛流离,所幸我身子还算康健。”卫坚微笑着说道。
卫钧点点头,“看到你我就放心了,看来京中传闻找到你的尸首,只怕是梁王故弄玄虚,想断了一些忠义之士的念想。”
卫坚脸上看不出悲喜,“事情已经过去两三年,不知皇叔所说的忠义之士又是哪些人呢?”
“靖安侯杨淮之,坚儿可还记得?”
卫坚点点头,“当日宫变,开了城门引梁王逆贼进城的正是他弟弟杨攸之。”
卫钧一噎,“呃……杨淮之和他弟弟并不一样,杨攸之是二房庶出,家里并不如何重视,梁王就用高官厚禄利诱他,做了内应。杨淮之却不同,他是忠于先皇的,只是一直在宣府任总兵,宫变突然,来不及救驾。杨淮之心中一直惦记着坚儿,上年还曾派人来赣州寻我,说是若你来了赣州,请我设法保全你。他也不想想,你我本就是亲叔侄,何需他请求。由此也可见他一片赤诚之心。”
杨淮之是老靖安侯的嫡长子,只因家中子弟太多,互相倾轧,被人算计,险些失了家中爵位。
先帝慧眼识英雄,不仅还了杨淮之清白,还派到军中历练,他人机敏胆大,不过五六年,就立下不少大功,不到四十已经是九边重镇的总兵之一,麾下兵马十几万。
“另外有原兵部尚书林思平,梁王篡位后,他便以年事已高告老还乡,不肯与奸佞为伍。他的学生却仍在朝堂上,伺机而动。”
“淮阴韩家,原是你的外祖家,韩家的韩其栋,在广州任总兵,也是可以信赖的的人……”
……
卫钧一一细说着朝中那些可以信赖的重臣,卫坚听着却渐渐走神。
这些人真的可靠吗?
譬如淮阴韩家,宫变后他带着人一路逃亡,曾经也和韩家联系上。韩家摆出了一副忠君爱国的样子,带着他藏到了庄子上,说是去联络金陵守备,联合江南各卫所,先拿下江南,与梁王逆贼划江而治,再图大业……
韩家人说的头头是道,激动处唾沫横飞,就连当时跟着卫坚的太监总管马文都激动的热泪盈眶。
然而事实呢,不过两天,韩家的庄子上就来了几千兵士,若不是虎卫拼死护着他,加上那里水网密布,他水性又好,说不定就丧命在韩家庄子上了。
那一回,他失去了从小伺候他的太监马文和三分之一的虎卫。
卫钧看着卫坚的眼神游移,似乎并未认真听他说,不由焦急:“坚儿,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不信我说的话?”
卫坚摇摇头,“十四叔说的我听着呢,只是已经过了两三年,大家的生活都已经安定,我……我其实不想再造杀孽!”
卫钧脸色一变,声音沉痛了几分,“你或许不想问鼎皇位,可你父皇的仇你也不想报了吗?!若不是梁王逼宫,你父皇只怕也没那么快去了吧?何况你父皇身子原本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了重病,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你不想查清楚吗?!”
“父皇的身子是因为母后离世才垮了的。这一点我并不想冤枉梁王。”卫坚顿了一下,又说道:“只是他到底还是冤杀了不少臣民,这是他的罪孽!”
卫钧闻言脸色好看了一些,“你想想,你的未婚妻崔家大小姐,怎么会在你失踪后,立马改嫁梁王的大儿子!分明早就有了勾结!你若是卫家血性男儿,就该去给自己讨个公道!”
“还有你母亲的外家太原温氏,自从梁王上位,温家全族的男子一撸到底,赫赫有名的太原温氏竟无一个出仕的男儿!”
“你的师傅,原先的翰林院院正明鹤,因为不肯写矫诏,被梁王赐死,家产抄没,你明鹤的女儿明芷薇,当年名满京城的明大小姐,被没入教司坊,当夜便投了江!”
……
卫钧讲的这些惨事,卫坚自然早有耳闻,如今再听一遍,仍觉得心中生寒,呼吸不畅。
“十四叔,你不要再说了。我愿意和十四叔一起起事,只是我不想用卫坚这个名号。”
卫坚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声音暗了下去。
卫钧不解,“这是为何?你是先帝嫡子,亲封的太子,你来讨伐梁王逆贼最为名正言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