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才那番童年的记忆中回笼后,玦的脸色不大好。
他看着眼前与小时候第一次经历的梦境无异的场景,看着那漫天战火和厮杀的士兵与平民,不吱声,也不作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这场战火慢慢熄灭,直到耳边的哭声慢慢力竭——他的目光无悲无喜,只余平静。
“我还以为你还会做什么呢?不继续推演了吗?”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母亲的身影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代号阿尔法的智械。
它双手环胸,身上的白纱飞扬,没有沾到一滴血。
“唰——”
周围的环境迅速变转——血与火的战场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宇宙深空。
群星明灭不定地在黑暗中闪耀着,诉说着沉默,仿若旁观者一般见证着一切。。
玦浮在这个模拟的太空中,向上抬头,甚至能看见那颗被星环城围绕的星球。
不过此刻的他并不在乎这一切,只是死死地盯着阿尔法。锐利的目光几乎要穿透它的外表,直通本质。
它歪着头,发出疑惑的“嗯?”
“你到底……”
半晌,玦缓缓开口,他沉着声音想稳住自己的情绪,但尾音的微颤却表明他的内心充满了震惊。
“……和我的母亲是什么关系?”
他有无数的问题想问,终于只问了这一个。
为什么它居然能完美地模拟出母亲的样子?
就算是根据他的记忆模拟的也有些牵强,因为那一颦一笑、说话习惯、甚至是无意间的小动作都是玦不曾记住,但一看到就立马熟悉起来的样子。
而且,阿尔法面对他的记忆……那种姿态实在太理所当然了!仿佛早就知道关于他母亲的事。
可是……可是……
母亲居然会和别的世界有关联?!
玦现在满脑子的糊涂,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智械与母亲有着某种莫名的关系。
“呵呵,玦先生。别忘了,你还在经受考验呢。”
阿尔法轻笑一声,“现在还没到我回答问题的时候哦~”
“……”
玦瞪着它,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说出你的问题。”
“你小时候应该经受过不少像这样的磨炼。”
阿尔法转头看着远处的星球,说,“也应该深刻认识到——很多时候,无论多少的努力,总是难以撼动历史滚滚向前的车轮。”
它顿了下,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不可触及的未来:“所以……我的问题是——你如何看待‘命运’?”
-----------------
命运?
关于这个词,它的身后可以是感叹号,代表着惊叹与敬畏;可以是句号,表示一种无可奈何的接受;也可以是破折号,象征着未尽的思索和延续的旅程……
它是人类亘久不息乐于谈论的话题,古往今来,无数的学者、作家,以及无数的神话都在有意无意地谈论命运这个主题。
在近代,科学试图为命运提供一个更加理性的解释。或许最接近答案的,是所谓的“光锥内的视界事件”——根据相对论的描述,只要站在足够遥远的地方,使用足够精密的仪器,过去发生的每一个瞬间,都可以如同一部老电影般,在观察者的眼前重新上演。
但玦明白——此刻阿尔法问的,是能够贯穿过去与未来的,那种不可捉摸的命运——正如他小时候在梦中做出的每一次尝试,或许的确有所改变,但大体的历史方向都是不变的。
“……”玦垂下眉眼。
命运不仅仅是过去的回声,它还贯穿在人类脚下的每一步,悬挂在头顶的每一片星辰之间。
它是每一个选择后的结果,每一个犹豫的瞬间,每一个无法预见的未来。
在时间长河上无数个瞬间,或许人们一直在追问:我们能否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还是注定要被命运的洪流裹挟前行?
“……”
“就我个人来说……”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我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如果命运不存在,那么上帝已死就是无可置喙的事实,那些有所信仰的人的精神世界或许会崩塌,那些从事科研工作的人或许会欢呼喝彩……”
他目光淡然,继续说:“而如果命运存在,那智慧生命可能真的自始至终没有自由意志可言——我们或许是缸中之脑、或许是某个存在的棋子……甚至——可能是某本小说里的人物……”
“这种情况下,在命运的操盘手看来——那些人类一步步精神上的觉醒,为自由而奋斗的意志,以及反抗不公的呐喊……或许也是相当可笑的吧?”
玦抬起手指,指向那颗星球,黝黑的眼睛映出点点群星的光亮:
“就像每一颗星球,即使寿命对人类来说望尘莫及,但在历经漫长的岁月之后,也注定变为白矮星、中子星或是黑洞……在宇宙的命运前,人类的动作确实显得微不足道。”
阿尔法看向他:“那你为什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因为虚无和麻木么?”
“不。”
玦闭了闭眼,而后转向阿尔法,唇角微微勾起,释然道:“因为,人是活在当下的。”
“尽管用【我思故我在】这个回答能一定程度上对所谓的命运进行反驳,但我认为,这只会让自己陷入自证的陷阱。”
“人就是人,即便每一步都踩在了某种命运的预言上,也不可否认——对个体来说,当下的每一步都是由自己开拓的。该做的事,也并不会因为什么命运就让步。”
“……”
阿尔法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解析他的每一丝表情,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玦也不再说话,他的回答已经完毕了。
“你……”
阿尔法慢慢开口,“你的父亲……确实也教会了你许多。”
尽管残酷,但不得不说,熵玦的父母对他的教育是成功的——当然,其中也有他本身的特殊性在。
玦一愣:“你还认识我的父亲?”
“当然不,只是能预测到。能让你母亲看重的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阿尔法轻轻一挥手,远处模拟的星球忽然缩小成一个巴掌大的球体,停在它的手上。
“你说的或许没错,起码从价值观上的确可取。”
它说。
它手中的星球熠熠闪光。
“但……对于这颗星球来说,它的命运的确是切实存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