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
立冬已过,空气中弥漫着寒意,尤其是四百多里外的张家口堡,一片荒凉,行人稀少。
堡上乌云密布,雾气蒙蒙,刺骨的寒风席卷着城墙外的尘土,漫天飞舞。
从张家口堡向北行不过数十里,翻过野狐岭要塞,就是广袤无垠的边疆草原,自古以来是游牧民族的领地。
这样的恶劣天气下,草原上空无一人,就连张家口堡的城门口,守卫的士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几面破旧的日月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因此,城内的居民并未察觉到昔日繁华的范家不知何时已经紧闭大门,仿佛正在防范着什么大敌。
进入府邸庭院,仆人们带着恐惧的表情穿梭不停,小心翼翼地将珍贵的食物摆放在几十个魁梧壮汉面前。
这些壮汉摘下了平日戴在头上的帽子,露出光头,只在脑后留下一缕黑发,如同鼠尾,极为难看。
他们脸上带着鄙夷,操着晦涩的语言,傲慢地指挥着范家的仆人,场面喧闹。
与前院的杯盘交错形成鲜明对比,后宅的书房里气氛紧张,主人范永斗坐在下首,嘴角勉强挤出笑容,紧张地注视着书桌后的“大金驸马”,双方沉默不语。
“范家主。”许久的寂静后,书桌后的“大金驸马”终于按捺不住,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低沉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此言一出,书房的紧张气氛更加沉重。
“驸马爷,何出此言?”范永斗连忙挤出笑容,忐忑地向李永芳鞠躬道:“小儿前两天不是刚有书信传来,说京城一切安好。”
生怕李永芳不信,范永斗笑着又补充道:“连国丈周奎都收了我们范家的礼,小皇帝那里…”
“这话可不对。”没等范永斗说完,李永芳皱眉打断他:“出发前,我们不是和三公子说好了,每天都有书信往来吗?”
此刻的大金驸马不再阴郁,微眯着眼,凶狠地盯着商人。
范永斗闻言心头一震,却故作镇定地说:“驸马爷多虑了,可能是犬子迷恋京城的繁华,有所疏忽…”
尽管如此,范永斗内心深处满是愤懑,离别时他对长子反复叮嘱,即使京城局势动荡,也要每日书信不断。
现在别说大金驸马李永芳坐立不安,他自己也感到日日如履薄冰,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
再加上宣府城里近日出现的许多陌生面孔,久经江湖的范永斗心中更加不安。
啪!
"范永斗,你胆敢如此放肆!"
"到现在还敢混淆视听吗?"
案桌后的李永芳脸色骤变,猛然将茶杯砸向地面,厉声道:"你们这些晋商难道真以为我大金在大同无人能制?"
话音刚落,书房紧闭的门被重重推开,几个满脸凶悍的壮汉手持利刃闯入,庭院中响起凄厉的尖叫。
"朝廷已任命杨肇基为宣大总兵,他已抵达大同,整顿军纪,你们当真以为我大金一无所知?"
李永芳满脸狰狞,激动的情绪使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声音中微微颤抖,暴露了他的不安。
"驸马爷请息怒!"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
范永斗此刻再无往日的镇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清晰感觉到身后那几人身上散发的杀意。
"一切遵照驸马爷的吩咐..."
尽管他在宣府根基深厚,城中的将领士兵都被他的银子收买,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书房中的秘密绝不能泄露。
范永斗此刻思绪纷乱,起初一切顺利,朝廷没有任何异常,连国丈都收下了银子。
然而世事难料,不仅长子音信全无,朝廷还重新启用曾任陕西军务总督的杨肇基为宣大总兵,加强军备。
像他这样的角色,自然明白“反常即为妖”的道理,更何况他从事的是叛国的死罪交易。
"趁朝廷的屠刀还未降临,尽快疏远粮草,跟我回辽东吧。"
见商人低头认输,李永芳的语气稍有缓和,轻轻挥手让书房里的壮汉退下。
"如今我大金已雄踞辽东,明朝已是明日黄花,范家主应有所觉悟。"
案桌后的李永芳面色冷峻,声音低沉,原本期待这些晋商能为大金筹集更多粮草,但现在看来,形势似乎不妙。
京城的小皇帝可能已经从恭顺侯吴汝胤身上察觉到了线索,任命杨肇基为宣大总兵就是明显的信号。
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张家口堡的商人们安然脱险。多年的生死边缘游走,赋予了他如同野兽般的敏锐直觉。
这些晋商掌控着宣府军镇近半数的粮草供应,一旦他们悄然离去,必定会在明朝朝廷内部掀起轩然大波。
那时,或许就是他们大金的良机。
"范家主,切勿心存幻想……"
察觉到范永斗面露不甘,大金的驸马李永芳从书案后慢慢站起,轻声在他耳边低语,随后不等回应,便独自离开了书房。
局势似乎有所转变,他也需与部下密谋,假如这些晋商“不知进退”,他也必须早作打算。
毕竟,他是大金的驸马,有着光明的未来,绝不应在此地的张家堡走向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