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沉郁的钟声在紫禁城中回荡,英国公张维贤身着麒麟纹补服,在身旁太监的簇拥下,走向内廷的乾清宫。
或许是时间尚早,往常常见的宫女宦官明显稀疏了许多,雄伟的皇极殿广场显得空旷,让张维贤的心情更加忐忑。
一边是对皇家世代忠诚的义务,一边是京城的贵族,两者无形的压力让一夜未眠的张维贤显得憔悴许多。
"国公昨晚没休息好吗?"
或许察觉到身后老人的异样,领路的太监忍不住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
他最近一直陪伴在朱由检身边,深知这位四朝老臣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天子偶尔提起,脸上总是充满敬意。
张维贤连忙稳住心神,对面前关心的太监拱手道:"让王公公见笑了,人老了,睡眠就少了。"
以他四朝元老的身份,一般宦官不敢如此对待他,但眼前这位身着红袍的太监正是当今崇祯朝炙手可热的人物,新任司礼监太监王承恩。
张维贤没想到,只是请求入宫面见天子,竟惊动了天子的大伴,惊讶之余,心中也感到一丝暖意,明白这是天子对他的尊重。
"国公爷要保重身体,早在登基前,皇上就常对我们这些奴才念叨,国公是大明的支柱,功绩卓着。"
短暂的寒暄后,众人继续前行,但张维贤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天子给予他的尊重让他感到愧疚,不知道一会儿该如何面对天子。
...
"国公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张维贤耳边响起,抬头一看,发现已经过了乾清门,一行人来到了乾清宫脚下。
大明天子朱由检身穿常服,在几个小太监的陪同下,站在玉石台阶上等候。
张维贤见状一惊,连忙加快步伐,踏上玉石阶,跪地行礼:"参见陛下。"除了司礼监太监亲自引领,大明天子居然也亲自迎接。
"国公无需多礼。"朱由检轻轻摆动着手,接着,在张维贤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他伸出手,示意扶他起身。
感受到手臂上的力度,张维贤心头涌上更多的温暖,连忙起身,再次鞠躬致敬。
"近日因国事繁重,朕难以抽身,原打算近日找个时间与老国公交谈,没想到今日老国公就来了,真是巧合。"
朱由检引领着英国公张维贤走向内室的暖阁,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聊着。
"微臣惶恐不安。"
张维贤闻言,脸上的困扰更甚,尽管他是四朝元老,又有辅佐新帝的功绩,但在天启一朝,他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礼遇。
"国公一大早就入宫,是有重要事务吗?"
刚走到乾清宫暖阁,朱由检还未走到书桌后,就转身对心神不定的张维贤问道。
"微臣是为了京营而来..."
毫无防备之下,原本六神无主的张维贤直接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等他察觉不对劲时,发现皇帝已经坐在书桌后,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事已至此,张维贤决定坦然面对,脸上显露出沮丧,苦涩地拱手道:"微臣听说陛下正在整顿腾骧四卫,深知罪孽深重,特来请罪。"
虽然腾骧四卫是皇帝亲军,由御马监统管,但近年来也难逃京城贵族的干预。
张维贤心里明白,皇帝来势汹汹,自己本就势单力薄,刚才又失言,已失去先机,干脆直接向皇帝示弱。
同时,他心中暗自决定,如果真的无法挽回,无论如何也要把英国公府近年来在京营的“占用”全盘托出,不能与皇帝对抗。
听到这里,书桌后的朱由检露出预料之中的神情,点头表示理解:"国公先坐下吧。"
早已准备好的司礼监听见,连忙接过侍从手中的椅子,亲自放在暖阁中央,邀请张维贤坐下。
这时,英国公张维贤才回过神来,对身边的太监微微一笑,带着些许紧张坐下。
自己经历了万历、泰昌、天启三朝,也算是资深,如今却在登基不满一月的皇帝面前感到了压力。
"国公,现在京营能战斗的士兵有多少?"
等到侍从给英国公奉上一杯热茶,朱由检才开口,但他的问题让暖阁里的每个人都紧张起来。
"微臣知罪,京营积弊已久,目前能战的士兵不足五万。"
沉默片刻,面对朱由检期待的目光,张维贤苦着脸跪下,胸口起伏不定。
听到这话,微笑的朱由检也是一怔,就算早已知道大明京营有名无实,也没想到腐朽程度如此严重。
恐怕张维贤所说的"五万"士兵中,有不少虚弱年迈和伤病者吧。想到这里,朱由检整治京营的决心更加坚定了。这不仅关乎他的安全,皇权的振兴,也是防止辽东将领“独揽兵权”。朝廷必须掌控一支精锐之师。
"我大明边疆的问题已持续多年,守护京城的蓟镇边军因戚少保的离任而衰败。京营的改革已是刻不容缓。"
"朕有意从北直隶及邻近省份挑选精锐,再现京营昔日的辉煌。"
曾经,大明的三大营跟随明成祖朱棣多次北伐,深入草原,使蒙古人闻风丧胆。
但在土木堡一役,大明最精锐的部队因朱祁镇的决策失误,全军覆没。自此,五军都督府的军事权力虽名义上存在,实则落入文官之手。重建的“京营”再也没能恢复往日的强盛,反而成了京城贵族敛财的工具。
真相显露无疑!
天子果然有意整顿京营,张维贤猛地抬头,直视案后的天子,眼神中充满疑惑。
京城的贵族视财如命,他们怎会轻易放弃手中的利益?这是连昔日的“九千岁”魏忠贤也无法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