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一轮明月高悬,北京城沉浸在黑暗中,唯有长安街的英国公府灯火通明。
后宅的书房里人头攒动,侍候的仆人丫鬟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面前的各位勋爵。
面对一众勋爵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此,坐在首席的英国公张维贤脸上显现出一丝疲倦,心中五味杂陈。他有意避开这些纷扰之事,然而京城的贵族关系错综复杂,身为领头羊的他,显然无法置身事外。
"国公,宫内传来讯息,今ri天子亲临西苑太液池,在豹房检阅腾骧四卫,据说他并未满意而归..."
见周围贵族大都已到齐,位居前列的抚宁侯朱国弼连忙起身,一脸急迫地向首席的张维贤报告。
听到这,原本喧闹的书房瞬间安静下来,一众身着华丽的贵族都不自觉地噤声,目光紧紧锁定在张维贤身上。
初代英国公张辅,乃靖难功臣张玉之长子,永乐四年随成国公朱能南下平定安南,次年灭亡胡朝,改安南为交趾,设立交趾布政司。战后因功受封英国公,爵位世代相传。
当今的英国公张维贤于万历二十六年承袭爵位,深受万历皇帝信赖,并在三十七年执掌后府,控制京营,更因拥立新帝的功绩被誉为“从龙之功”,在京贵族中地位无人能及。
"天子自少年时期便勤勉好学,胸中自有壮志凌云。腾骧四卫的问题积重难返,他的失望也是情理之中..."
见抚宁侯朱国弼首先提出质疑,张维贤在书案后沉思片刻,终于点头,语气平静无波。
朱国弼闻言,心中暗自愤恨。腾骧四卫服役问题严重,只有不到四成的兵力,其中大多出自他抚宁侯府,他怎能坐视不理。
"国公所言谬矣,天子登基不满一月,便召回南京的旧部,并提拔为御马监提督。"
"今日又亲至豹房,亲自检查腾骧四卫,据说还指示曹化淳整治军队..."
事关自身利益,朱国弼不再与书房众人敷衍,直截了当地揭示了事实。
或许是担心众人袖手旁观,朱国弼眉宇间掠过一抹锐利,严肃地说:"腾骧四卫的军籍人数不过六千五,若天子决心整顿,我舍弃些微利益也就罢了。"
"但恐怕天子另有所图,整治腾骧四卫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目标是拥有四十万军籍的京营..."
话音刚落,书房内众人面面相觑,不少贵族倒抽一口冷气,仿佛房间的温度都骤然降低。
朱国弼的话戳中了他们的心事,永乐年间京师三大营的四十万军籍。
尽管土木堡之变后,兵部发饷仅达五成,但京营理论上仍有二十万士兵,只是如今的京营充其量不过五万人,而且多是“老弱病残”。
剩余的十五万"兵役"无声无息地落入了在座各位的腰包,无人缺席。
"诸位,不可掉以轻心。"
"至今,天子除了下令查处兵部尚书崔呈秀,再无其他举措,甚至魏忠贤依旧稳坐东厂首座。"
"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语毕,抚宁侯朱国弼的脸上掠过一丝狠厉,他近乎叛逆的言辞让书房内的贵族们暗暗皱眉,不满的目光紧锁着他那略显疯狂的神情,心中已有所领悟。
天启年间,朱国弼因琐事触怒了权倾一时的魏忠贤,随即被天子剥夺俸禄,至今未复原职。
新仇旧恨交织,抚宁侯的反应也就不足为奇了。
提到的兵部尚书崔呈秀也让众人心里一震,脸上流露出惊愕之色。
如今朝野上下呼吁恢复东林的地位,然而深居皇宫的天子仿佛充耳不闻,毫无回应,反而出乎意料地从南京召回了曾任南京兵部尚书的王在晋和兵部右侍郎袁可立。
据此看来,崔呈秀的"伏法"并非出于清除"阉党",而是为这两位忠臣腾出位置。
"抚宁侯,胆大包天!"
英国公张维贤闻言猛拍桌面,瞪着狂态尽显的抚宁侯,眼中怒火熊熊。
他听出了话中的威胁,而他英国公一门向来忠诚于皇家,不容许抚宁侯口出狂言。
见英国公张维贤动怒,正慷慨陈词的抚宁侯朱国弼不禁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退回原位,避开张维贤的怒火,但挑衅的眼神仍扫过在场的人。
众人见状,不由自主地交换眼神,神色复杂,表情各异。
京营的问题由来已久,占用兵役者多来自他们的府邸。若天子真要整顿,无疑触动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们自然不愿坐以待毙;然而,天子毕竟是大明的主宰,他们该如何"奋起抵抗"?
看着书房内各位勋贵脸上晦涩不明的表情,英国公张维贤的脸色更加阴郁,他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
"各位请冷静一些。"
"明日宫门开启,本公即入宫面见天子,探查实情。"
张维贤在案牍后轻轻挥手,一脸严肃地说道。
话音刚落,众勋贵先是愣住,随后纷纷露出喜色,拱手应诺,原本冷凝的书房气氛仿佛冰雪消融,瞬间热烈起来。
见到这幕,抚宁侯朱国弼满脸不平,微妙地摇了摇头,不经意间瞥向始终沉默的成国公朱纯臣。
京城的贵族世家历经两百年传承,早已失去了祖先的英勇决断,个个胆小如鼠,唯有成国公朱纯臣显得与众不同。
更重要的是,成国公府在京营中的影响力无人能及,恐怕这位沉默的国公也和他一样,不甘心放弃府中的权益。
朱国弼想到这里,眼神越发坚定,日后必须多与成国公朱纯臣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