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张榜了,人们全都伸长脖子,仰头看着榜单上的名字,全场鸦雀无声。
去年没有考上秀才的八个书生,今年榜上仍然没有他们的名字,八个书生以为他们比别人多做了三个月的秀才操,多洗了三个月的砚盘水,在官帽山下接受过比别人多三个月的灵气,考中秀才是铁板钉钉的事,但现在却惊慌失措,去年他们在县衙前大哭一场,要县令给说法,今年该找谁要说法?
八个书生绝望得连哭的欲望都没有了,全都低垂着头,身子僵硬得像铁板。
曹轼知道儿子已经被取消考试资格,没来看榜,但曹金狄带着儿子曹家金来了,榜上的名字全部看完,没有曹家金的名字,父子俩黯然神伤,站在榜前,只感觉头皮发麻,额头上的冷汗直冒。
补习班一百来人,最终只有三个人的名字出现在榜单上,官学参加考试的有两百多人,榜上却有二十多人,其他人的名字都是来自在家自学的人员。
怎么会这样?补习班学员和他们的亲朋好友汇聚在县衙门前的有上千人,集体懵逼了,不是说好的,补习班有官帽罩着的吗?不是说好的,用砚盘水洗了手写起文章来就有神助吗?不是说好的,只要每天都坚持做秀才操,就能保证考上秀才吗?这些诺言怎么都黄了?防冷涂的蜡?
鸦雀无声没多久,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尔后就听见有人大叫,这怎么可能?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大叫的人,那人脸色苍白,头戴方巾,穿着长衫,是补习班的一个书生,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榜单上,这人继续声嘶力竭大喊,这张榜单肯定贴错了!
没人回答他的疑问,因为场面乱起来了。
补习班有人就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嚎,不是说中国人不骗中国人的吗?我肯定复习了假书!我可能喝到了假酒!你坑人的操作,良心不会痛吗?你说一个人要有梦想,但我一直做着金榜题名的美梦,现在却在梦中见到鬼了呢?....。
补习班的学员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哭,紧跟着的就是排山倒海般的哭声响起,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寒窗苦读的苦,只有读书人才知道那种苦的滋味。
有人坐在地上号哭,有人捶胸顿脚的哭,有人掩面而泣,还有人只是干号没有眼泪,哭着的人眼前出现一个出题老师的幻影,听见他冷笑着说,你们尽管复习,考到了算我输。唉!现在出题的老师赢了,我们输得连内裤都没有了。
看榜的亲朋好友见书生们痛彻心扉的样子,全都怒吼起来,是谁办的这种坑人的补习班,误人子弟,还收了我们那么高的学费,耍我们呢?
所有人都聚集在县衙门口,衙役们如临大敌,手握水火棍,挡在县衙大门外。人们振臂高呼,要求徐监丞给个说法,要求县令出来走两步。县衙外混乱得像发生了暴动。
李帘官默不作声,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补习班误人子弟?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李帘官想起来了,对,要退学费的杨珍说过,她说这话是她姨侄女说的,补习班误人子弟!当时李帘官呵斥杨珍,要她拿出证据,不然就不要乱说。今天张榜公布的难道不是证据?难道杨珍姨侄女是个乌鸦嘴?一语成谶。
龙之源已经知道,今年二儿子龙达海仍然没有考上秀才,深感郁闷,他还没从郁闷中醒过神来,就见衙役们将打架的人拖拽进了县衙大堂,龙之源只好放下自己的郁闷,先处理公事。
正准备升堂,猛然听见大门外的哭嚎和怒吼声,直觉不妙,赶到门外向外一张望,好家伙!只见门外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一张张愤怒的面孔,见龙之源出来,有人就将手里还没来得及吃的煮鸡蛋向他掷了过来,有人将红薯,土豆,黄瓜也掷了过来,一时之间,各种蔬菜水果石块瓦片全都向龙之源飞来,场面再不控制将不可收拾。
李帘官这时站出来,亮明身份,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李帘官说,今天发生的一切他都在现场,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希望大家要冷静,相信州府会认真处理这件事。
李帘官话锋一变,正色道,倘若再闹,就地正法!至于就地怎么正法,李帘官没说,但大家见州府来的帘官说话了,都冷静下来。
县衙外闹事的绝大多数都是本地非富即贵的人,他们是不愿意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的,毕竟以后大家相互依靠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有人喊起来,我们要补习班现在就把学费还给我们,招生广告里有说法,没考上秀才的,学费全部退还。
李帘官说,既然事先说明了的,当然该退。他承诺,一定督促补习班明天就把学费该退的都退出来。大家看事已至此,再闹也没有什么意思,只好各自拉着儿子或丈夫的手,皮皮虾,我们走。
张榜出来的结果,是龙之源和徐监丞完全没有预料的,他们曾经做过最坏预算,去年五十个书生考中秀才四十二个,今年一百个书生如果最低考中五十个,他们每人也能赚六百两左右,三个月时间按照最坏结果仍然可以赚六百两也是不得了的利润。
但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一百人只考中三个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则是因为将官帽山,砚盘水和秀才操的期望估值太高,这些貌似神助的东西不仅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相反还影响了书生们靠认真读书才能取得好成绩的认知。补习班的学员与官学的学员相比,补习班的优越性爆棚,而官学的学员因为进不到补习班,只能靠自己认真读书才有希望,读书就比日常更加勤奋,所以这种反差也就导致两个不同的结局。
当然,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林月知道考题,林月知道考题,重要的事情说两遍。
去年补习班再笨的学生,长期对一道题反反复复琢磨,分析,理解,一定会事半功倍,再说,林月为补习班收了很多原本榜上有名的考生,就像林月前世的那些名校,掐尖招生的生源,补习班其实只是起到一个搬运工的作用。而今年的补习班,没人知道考题就只能满世界跑火车般的复习,再聪明的人,也会因为复习内容太过宽泛而影响精力,再加上盲目寄托的希望,其结果必定是事倍功半,甚至事与愿违,其中的道理不言而喻。
虽然自古都有押题的现象,但押题再牛的达人,都没有人能像林月那样,林月能够亲眼看见考题。
烦恼的问题永远都解决不完,龙之源和徐监丞面临的问题,是明天要将没有考中秀才的人的学费全部退还,问题是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可退。收到的学费一共五千两左右,收到后龙之源和徐监丞一人就先分了两千,现在结算下来,补习班不仅没有一文钱收入,相反地还亏了几百两。房租、家具、姜祖飞班主任的工钱、李赐克教头的工钱、砚盘水池的洗手费以及三个月的办班支出,林林总总用了八百两,按照招生广告上公示的,还要对考中秀才的人每人十两银子的奖励。账目清楚了,折腾三个月,收入八十两,亏损八百两。
龙之源的两千两银子早就用得只剩不到五百两了,徐监丞的两千两银子,现在只剩不到一千两了,按照两人五五分成的约定,不仅要将吃进去的银子全部吐出来,而且每人还要再拿出四百两填补亏空。这样,龙之源和徐监丞分别要拿出二千四百两银子才能了结补习班所有的债务。
龙之源和徐监丞都傻眼了,明天在哪里找两千四百两银子还账呀?两人的脸色都变得苍白。天哪!造的什么孽呀!两个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死没那么容易!大堂里还跪着几个人等着龙之源审案呢?跪着的几个人都是谁?龙之源不知情,只知道是因为他们打架被抓进来的。不对打架跪着的人宣判了,自己就无法再处理明天退款的事。
袁锦原本想待在家里不去看榜,他这几天也是心烦意乱,生意上的事情不顺,回到家,娘子和儿子做的事情也不省心,但他待在家里却坐立不安,脑子里一直牵挂着县衙门前的那张榜单。
娘子退学费的行为虽然不靠谱,但毕竟是娘子,娘子做错了事只能理解,娘子说,退学费是林月的意思,袁锦却有点纳闷,林月会有这意思?不管林月是什么意思,袁锦也不怪林月,只怪娘子做事不动脑子。对娘子对林月,袁锦都忍了,对儿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打骂以后,当爹的还是天天挂念着被赶出家门的儿子,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儿子再不靠谱,当爹的也只能原谅。
袁锦在家里实在坐不住,也来到县衙门前看榜,榜单还没有公布出来,却目睹了娘子被骂,儿子与张熹张思文父子俩打架的事,等他冲上去的时候,衙役们已经制服了杨珍母子和张熹父子,被拖拽进了衙门。
袁锦赶紧跟进去,衙役听说袁锦是当事人的一方,不分青红皂白,将袁锦也一并拿下,衙役们令袁锦杨珍和袁迪英以及张熹张思文一干人等都跪在大堂上等待县令发落。
林月今天是不屑于去看榜的,去年自己办的补习班发榜时都没去看,今年看榜场面再热闹也与她无关,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哪有兴趣去看热闹。
不一会儿,叶儿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林月,说你姨爹姨妈和表哥都被县衙抓起来了!老爷叫我回来告诉你。
林月脸色悠忽一变,大吃一惊,赶紧问怎么回事?
叶儿将自己看见的情况全部告诉了林月。袁迪英听见张熹辱骂自己亲娘,抄起一根扁担就打张熹,袁迪英的表现令林月心里一惊,袁迪英在补习班的时候被张思文打得一声不吭,今天居然敢抄起扁担打那个称霸一时的张熹!这还是自己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表哥吗?分明是个狼人!
林月不敢耽搁时间,跟着叶儿就赶往县衙,见榜单已经贴在了县衙墙外,林月撇了一眼榜单,笑笑,径直走进县衙。
老爷子见林月来了,神情很是紧张焦虑,赶紧将他看见的情况对林月说了,见到林月坦然的表情,老爷子突然就感到自己的心也安定下来。
林月挤进人群,老爷子也赶紧挤进去站在林月身边。
县衙审案大堂是开放的,但审案大堂外隔着半人高的栅栏,林月只能站在栅栏外。
只见县衙大堂外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大堂上一溜跪着四个人,旁边的凳子上还坐着一个人,十来个手拿水火棍的衙役如狼似虎般站在两边,跪着的人只要动一动,这些衙役就怒喝一声堂威“威~武”,堂威声震屋梁,余音缭绕。
林月并不畏惧这种场面,她是个迎风撑着眼帘都不眨眼的人,还怕狐假虎威的“威~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