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睛里看到的世界，是灰黑色的。
如渔网般密布在天空的乌云，沉重地压在我的视野中。
与这黑暗的背景极不相称的，是苍白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消融在空气里的少年。
“我在救你……”他一遍遍对我说，“我在救你啊……”
我的神智终于清醒，抬头，认真地看着他。
“你先下来。”我说，再次朝他伸手。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相信你……”我盯着他的眼睛，“先下来。”
他看了我半晌，摇了摇头。
“你不会信我的……你和他们一样，讨厌我……从来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只是……只是……喜……”他声音很轻，我没有听到。
我直直地看着他，带着点倔强：“崔贺，下来！”
他笑了：“我从来没想过去打扰你的。”
“我知道。”我说，“你先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好吗？”
他望着我，后退一步。
我看到他的后脚跟，整个都悬空在了天台边缘。
心脏瞬间绷紧。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
下意识就朝前一步：“崔贺！”
他低头望着我。
我摇头：“你不要这样……抓住我的手啊……”
他微笑，苍白又细弱的手指，慢慢向我靠近。
我奋力想要抓住他，而他冰凉的指尖，只是在我手上轻轻勾了一下，很快松开。
然后下一秒，整个人如一只展翅的大鸟，顷刻向后仰去。
我惊呆了，呼吸停滞，冲上前拼命想要将他抓住。
可我的手指，只是碰到了他的裤脚。
他在我的视线里，一点点坠落。
时间似乎停滞，我看到他在望着我。
一抹笑绽开在他唇角，在他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妖冶的美感。
“崔贺！”
“儿子！”
两个人影朝天台边冲来。
整个天台的人都骚动了。
所有人都如潮水般涌来，将我挤在中间。
我看着崔贺笔直的降落，然后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消防充气垫里。
周围随时严阵以待的消防员和学校安保立刻围了上来。
在崔贺落下来的那一刻，他们就上前，把他给按住了。
“快快！送医务室！”
“把他爸妈、班主任都喊过来！”
我的世界闹哄哄的一片。
好像有人在我的脑袋里，演奏着一首首混乱的交响乐。
音符疯狂流动，曲调激厉嘈杂。
一个恐惧的、令我作呕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
……你以为你是谁啊林星遥？
你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一只蚂蚁，我随时都能捏死你……
那人在笑，笑声在这毫无章法的背景音下，显得格外空洞诡异：
……一只蚂蚁，能跑多远呢？
我想要你的时候，你不还是得乖乖地回来？
“唔！”我捂住嘴巴，胃里一阵翻腾的难受。
无力地蹲在地上，那嘈杂的声音化为一声声凄厉的哀鸣，震击着我的耳膜。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我将头埋在臂弯里，一手抵着小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有人将一把伞撑在了我头顶，我抬眸，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目光冷冽，神情严肃。
“你还好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从地上慢慢站起。
“谢谢老师。”我说，“我很好。”
女人只是看着我。
忽然，她伸手，摘掉了遮在我脸上，已经被雨水模糊了的黑色眼镜。
我诧异地望向她，而她只是神情冷淡地在我脸上逡巡。
“是照片上的女孩。”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我：“……嗯？”
什么意思？
她将眼镜还给了我，道：“我叫闵文萱。”
我礼貌道：“闵老师好！”
她迟疑了下，又加了句：“……我是段旭的妈妈。”
我，睁大眼睛，忙又恭敬几分：“闵校长好！”
她看了看我，没什么表情。
半晌才道：“先跟我去办公室吧。”
……
我在副校长办公室，一直呆到了晚上六点。
这期间，闵文萱似乎一直都很忙。
我看到她在不停地接打电话，中途还情绪失控，和人吵了起来：“你儿子闯大祸了你知道吗！你还管不管他了？”
说完，她看了我一眼，刻意压低了音量。
“段旭”“离婚”“抚养权”等字眼，飘入了我耳中。
我低下头，手指在玻璃水杯上轻轻摩挲。
过了一会儿，闵文萱挂上电话，走了过来。
她搬了张椅子，在我对面坐下。
我下意识地挺直身体，接受她目光中的审视。
“陈洋他们在校长办公室，已经写了一下午的情况说明了……”她看着我，慢慢开口，“本来，作为当事人的你，也应该把事情具体经过写一下的……”
我“嗯”了一声，点头。
她又道：“不过我跟校长说，你现在情绪不太稳定，需要休息……”
我抬起头：“闵阿姨。”
闵文萱怔了一下。
我继续道：“我和段旭他们都是朋友，他们没有对我进行精神控制，也从来没有监视我，跟踪我。”
闵文萱看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怀疑。
“我知道，您把我关在这里，是怕我在校长面前说出什么，对段旭他们不利的话……”我神情坦然，“可是没有就是没有，一切都是崔贺自己臆想的。”
“你和崔贺是什么关系？”她忽然开口问。
我怔了下：“同学。”
“他对你有好感，是不是？”她又问。
我沉默了，没有否认。
“跟踪你，监视你的，其实是崔贺，对吧？”她又道。
我抬头，吃惊地对上她过于平淡的双眼。
“崔贺一直在纠缠你，而你想要摆脱他，所以找陈洋帮忙的，是不是？”她直直看着我。
我脊背不由得僵直，看着她的嘴巴在那里一张一合。
“一切都是你指使的，其他人只是因为陈洋的关系，不小心卷进去的，对不对？”
我脑子轰的一声响。
她什么意思？
“我没有……”我说。
“如果不是你，陈洋为什么要针对崔贺呢？”她根本不听我的，“没有你的授意，他们为什么会去欺负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