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有除夕夜守岁的习俗,苏越就这么静静陪着景悦之守岁。
除夕夜一过。
以后相见便隔着很多无奈。
这里车马慢,一生很短。
离别总是在所难免。
要看开。
“陛下,冷宫走水,太后她……”
夜二不敢继续说下去。
景悦之身体如同被石头击打,胸口的地方突然疼得厉害,似要撕开他的皮肉,他踉跄着向后倒去
苏越稳稳接住他。
“别急,先回宫!”
等他们赶到冷宫时,漫天大火腾腾而上像是要点着苍穹,火蛇吞噬整个宫殿,冷宫里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有人在救火。
忙成了一团乱。
雪也停了。
景悦之抢过太监手里的水,最怕冷的他将自己浇了一个透心凉,他身上突然有了一股劲,冲进了冷宫里。
“陛下!”
“快拦住陛下!”
苏越看着景悦之越过重重阻拦,闯入太后的寝殿内,她心里暗骂:这小皇帝是真的不怕死啊!
命就一条,不知够死几回!
她咬咬牙。
捂着口鼻也跟上去。
浓烟滚滚,远远便听到太后在殿内哈哈大笑的声音。
“娘!”
景悦之打断了她的笑声。
太后一身红衣,发髻整齐,站在火场中等着被烧,她没有悲愤,反而像是赴一个约定,精心打扮过。
她身躯被火掩盖,看不清。
可眼神却喷着火。
尤其是看到景悦之。
“你们景家人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强占臣妻,做尽伤天害理的事,你们死后都要通通下地狱!”
她笑起来是那样的妖媚。
那年除夕夜,她刚嫁入将军府,她的丈夫是萧老将军最小的儿子,文武双全,她出嫁的一路花街,有听不完的吉祥话和收不尽的羡慕。
羡慕她嫁了一个好郎君。
她从很小的时候,在赏花宴上远远看了一眼萧衡,他很爱笑,笑起来时让你暖到了心窝里,他对谁都好,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入萧家军。
他对她温柔疼惜,她皱一下眉头,他会低声问她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不高兴,他们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她以为,她会与他相伴一生。
然则……
那个畜牲不过是看了她一眼,就在宫里强要了她,把她当一只猫,一只狗一样的糟蹋,是要活活逼死她呀。
她准备投湖时,想到他的笑。
想到他说,娘子真美。
她一下子腿软不敢跳了。
她生是萧衡的人,死是萧衡的鬼。
不清不楚死在皇宫里算怎么一回事,她要活着走出皇宫!
她被糟蹋了一回又一回。
脸上被划了一道深深的疤痕,也没有影响那个畜牲的兴致。
她熬呀熬,终于熬到被厌弃。
她以为熬出头了。
却听到那畜牲说:“先帝在时对萧衡赞不绝口,想不到居然因为你这个不起眼的女人羞愤而死……哈哈哈,这天下的人果真一个赛一个的有趣!”
他那么好的人。
居然因为她被逼去死。
这是什么世道啊。
她要杀了那个畜牲!
没有刀剑,那就咬死他!
她逮着机会发狠地咬他的脖子,恨不得牙齿化作刀,让这个畜牲当场毙命,她咬碎了牙,他也没死。
她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个畜牲的眼神。
她拼尽全力谋杀。
在他眼里居然是一场好玩的游戏。
居然说她是一匹烈马,带劲。
擦他妈的带劲!
他也配!
她生出了死志,准备追随萧衡而去,这时却好巧不巧地检查出怀有身孕,为这个畜牲生儿育女,她只觉得恶心,更坚定了她死的决心。
一直照顾她的老嬷嬷却说:“美人,你怀孕两个月,进宫也不足两个月,你仔细想想,这个孩子是谁的?若不是这位的,那就是他唯一的种了。”
她从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可想到与丈夫月余的鱼水之欢,进宫参加宴会前,她曾与丈夫欢好过,也许这个孩子真是萧家的,她打起精神来,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若是这个孩子长得像那个畜牲,她做娘的直接掐死。
若是萧衡的,她要把孩子送出宫去,那个时候她再死也不迟。
为了保住孩子,她要么争宠,要么避宠住进冷宫里,那个畜牲的宠妃没有一个好下场的,最多宠个半年,就会被他发疯病给杀死,她不敢冒这个险,慢慢扮演一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女人,他觉得无趣后,她成功住进冷宫里。
她是多么想给萧衡留个后。
日日祈祷孩子是萧家的种。
等到他一岁,还是看不出端倪。
儿子长得很像她。
完全看不出是谁的孩子。
孩子四五岁时,她发现这个孩子性子有古怪,一双眼睛不像活人,他成宿成宿不睡觉,用那双黑沉的眼睛盯着她,跟景德那个畜牲一样骇人。
她直觉这是景德的孩子。
她居然为那个畜牲生了儿子!
她要掐死他!
可每次要掐死的时候,她看见孩子那双眼睛,比死人的眼睛还要可怕,她不敢下手不敢靠近他。
她不断安慰自己。
万一是萧衡的孩子呢。
她忍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听说他娶妻了。
娶的是萧老将军的孙女。
他们是堂兄妹啊。
还有一种可能,他是景德的种。
皇室与将军府联姻。
她崩溃了。
她想尖叫。
她想杀人。
她忍了这么多年,等来的就是皇室与萧家结姻亲?她以后的子子孙孙,都要跟着景德那个畜牲姓景?
谁还记得萧将军的幼子?
谁还记得她是萧衡的妻子?
他那么好的人。
因为不堪妻子受辱而自尽,因为无能为力而自尽,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都不敢想象他如何下手杀死自己的,她自杀多次都没有勇气。
“娘,你快出来!”
“快去救太后!”
暗卫出动,可火势太大,火灼烧着肉体凡胎,让人进一步都艰难,求着火中的太后出来。
太后看了一眼景悦之,那眼神冰冷,没有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这样陌生冷漠的眼神,将景悦之钉在了火场门口,他突然想和母亲一起死。
母亲带他来尘世走一遭。
虽吃尽了千般苦头,但偶尔有一星半点的时候,母亲还是关心他的,她为他缝制的香囊至今带在身上。
“都给我滚!”
“我受够你们!你们猪狗不如,寡廉鲜耻。你们把我害的好惨啊,为什么好人不长命,恶人却活的好好的还横行霸道,天道不公啊!”
“黄泉路上,我是半点不想沾染上你们景家人!”
她穿了嫁衣。
亦如嫁给萧衡时一样。
笑靥如花。
他来接她了。
苏越带着人冲进来时,便看见景悦之灰白着一张脸,那浓烈的大火,吞噬太后的血肉也吞噬着他。
有人将景悦之拉出去,他却不停地对决绝赴死的太后呐喊:“娘,我是你的孩子啊,我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啊,娘心里可有过我半分!”
他姓萧还是姓景。
有那么重要吗?
景悦之看着房梁坍塌,想着那些狠毒的刺入骨髓的话,他回望自己的过往,居然没有得到母亲半分真情。
可悲。
可悲。
他喷出一口血。
有个人扶住了他。
幸好。
还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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