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丰园的严、魏两位妈妈带着十来个仆妇进入西厢打扫置办,场面阵仗极大,赶在小环的前头把事情做了。
西厢是晓翠苑两年多来唯一有人气的地方,现在人进人出,搬箱弄柜,一同搬弄的还有口舌。不是嫌院子打理得差,便是说屋子里素,不像是温家的规制。
万儿因为受那些稍有年纪的仆妇讽刺,又不好当着寿康堂老人面前争吵,所以去百兰轩浇花。小环来回去压了三次门,门已经关好,她微微开启又合上,总觉得是门没关紧。撅着嘴走来,憋着一肚子话的表情。
月华冲她摇了摇头,小环只得唉声叹气。
“小门小户里调教,改得了皮面改不了根底,穷根哪里好挖掉。”
“还真是,大家大业要管治好比当官,不是谁都能做。凤凰是凤凰,山鸡是山鸡,出生注定好的事,改不了。哪个府上不是主母传女儿,要不稍有些脸面的世家公子哥定亲从来要娶嫡女,图的就是这。你看旁边的二奶奶,那是何等家世出身,打娘胎里会看帐管家。听说但是城南铺面和田庄,去年尽得,这个数!”
“我的老天爷哦。二奶奶有手段,可惜二爷没能托生在二夫人肚子里。”
“轮家世,哪个比得上五奶奶。五爷那是夫人心头肉,雷打不动。”
“唉,五奶奶成天病怏怏地,绣个手绢子夫人还怕她熬坏眼睛。要让她管家,三年五载的药不都不白吃啦?”
“真真是好药堆出的金身泥像。”
……
外头仆妇趁着严、魏妈妈去签领物件的空档大声地着闲话,毫不避忌。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长丰园的人以往不把我这半吊子主子放进眼珠里,现在我连半吊子主子快也不是,她们更不忌惮。
月华拉着小环的手,小环几回不服气都只能忍下来,低头擦拭着箱子。
厚厚一沓纸压在手肘旁,研好的墨放到快要干涸,我还是一字未落下。
笔尖濡上黑黑的墨汁,移到纸上,还未落笔,笔尖上的墨滴落,打在白纸上,迅速晕开。外头又有人起高腔,道:“新三奶奶是家世代行医,在前朝那会还出过一个太医。”
“听我家那口子说新三奶奶镇州家业可大了去,单是药材铺就有三四个。南北两道上的药材生意都在做,万岁吃的药里就有一方她家进的药!”
“神佛哟,新三奶奶的陪嫁你们知道有多少吗,不算万岁娘娘赏赐,那也有三万多贯!”
唏嘘赞叹里,一个人跳出来,拉长声音说:“啧啧啧,要么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外面当即传来烈风般的笑声。
一个身影闪过我面前,接着听见砰地开门的声音,力道不小。
我以为是小环沉不住气,把笔架在砚上抬眼看,贴着门槛站着的人是月华。
她目光望向外头,忍着气柔声细语:“嫂子们解闷小点声,三奶奶在屋里歇着。”
话音还未落,外头立刻回来刺耳的笑声,“什么时辰了,你们奶奶还睡着呢?”
一群人跟着大笑,笑声中冒出一句:“呀,我说眼熟眼熟地,你不是海州府分来的那个罪奴吗?”
罪奴两字响彻时,月华忙慌乱地扯衣袖,想盖住手上的烙印,殊不知烙印从未露出来。
笑声散去,化作细细碎碎的议论。
小环跑到门外,爆竹似地道:“我们小姐爱在哪个时辰睡觉还要听你们安排吗?把这院当自家土炕揽三拉四嗑瓜子闲聊?罪奴怎样,谁比谁高贵?只听不看,我当是别府乱嚼舌根子的主子奶奶来了,呵,开门看是您几位啊。”
我怔怔望着门处,讶异小环的口齿何时变得如此利落。
对面传来话,“环姑娘别嘴上不饶人呐,我们是为三奶奶着急,有人可和三爷肩并着肩进祠堂见祖宗啦,三奶奶还在这做好梦啊?”
小环听着也不说话了,月华嗓子眼发着颤,还是说:“两位妈妈马上要来查了,嫂子们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们倒要为嫂子先担心死。”
说了,月华把小环拉进屋,关上门。背过身时,月华眼里立即闪出泪花。
小环像是做错事的小孩,露着小猫一样的的神情盯着我,“还是小姐沉得住气。”
我走近她们,说出在肚里酝酿许久的话:“箱子是用来装衣物用品,除开我自个的东西,其他的一律不要装入——”
“小姐和姑爷赌气犯不着离开啊!”小环打断我的话,“再说……能去哪呢……大夫人那?”
我摇摇头接下去:“温三爷和我已决定和离,今夜收拾好东西,明天书契若是写好,诸亲面前做过见证,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再不用听那些无聊的酸话,盘算躲闪着用心计过日子。以后,多得是光明敞亮,吃喝玩乐的日子。”
小环懵了,月华懵了。
良久,小环哆哆嗦嗦问:“姑爷要休了小姐?”
“是我和温三爷互相休弃对方。”
小环琢磨一会我的话,低声道:“小姐开心就好,但是能去哪呢……。”
“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容身之所?还记得我们决定上京那天,我问你愿意不愿意,你如何回答的吗?”
小环接道:“小环一辈子跟着小姐,天涯海角都跟着。小姐去哪里,我去哪里,永远不离开小姐!”
我到桌边抓起络子,小心地系在身上,微微笑着看向她们。
月华将目光投向我,透着忧郁和担忧,“因果,你真的要离开这里是吗?没有三爷,你还有我……还有小环妹妹……还有万姐姐。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我一怔。她紧接着道:“不要离开可不可以?你要是不在,我……我……我该怎么办?”月华微微闭上双眼,喑哑着声,“我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环慌慌忙忙收起自己的情绪安抚她。
我们三人心里都明白,一旦我与温冲和离,能带走的只有嫁妆随身,我的嫁妆那是大夫人当年倾囊所出,动不得,不过几件衣裳日用、自个所购买的物什能放进箱子。
还有小环,她是我带来的人,不属于温家。我自然可以把人带走。
但是月华不同,她是海州府签发上京的罪奴,是罪臣的女儿,一生只能在温家为奴。
官奴签发的令牌还在温家收着,等同卖身官府,只能由官府经转。
我望向月华:“你要不想留在这里,我有法子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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