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妈妈眉尾一吊,冷笑道:“满府上问问,这两天比你们睡得少的有二三十人没有,她们没喊困,你先叫上。困,想办法让自个不困,你若没办法,我多得是办法。在三奶奶面前你一个哈欠,我一个哈欠,怎么,想着这位是新奶奶,不需敬着,把老太太面前当差的那套家伙卸光了?”
两个媳妇扑通跪下:“我们不敢。”
小环明显受了惊吓,掩着双唇。月华低垂着下头,扯了小环一把,把她往后拉。
我搀起曾大娘,道:“麻烦大娘了,小环,搬张凳子来,请大娘坐。”
小环应声出暖阁取凳子,帘子晃投一下,魏妈妈走到我面前,开口道:“姑娘,两个忘规矩的糊涂人,你能饶不能?”
这个魏妈妈,分明是当着我的面指桑骂槐。我闷笑一声:“再糊涂,也是老太太屋里的人,赏罚该老太太决定,妈妈是她们的上头,理应妈妈您管教,我若插手是冒犯妈妈,冒犯老太太。还是妈妈看着饶与不饶。”
魏妈妈一愣,随即带笑道:“姑娘有理。若没其他吩咐,老奴回寿康堂去了。”
“妈妈慢走。”我披了件衣裳,颔首道。
小环搬来凳子,月华捧镜。曾大娘打开家伙什一统摆弄,先往我的额前、两颊、眉周轻轻点扑一层开面粉,那粉又白又细,扫在脸上贴贴服服,一粒掉不下来。
继而拿出两股棉线,一头用牙咬住,架成夹子状,先从额头位置开始绞除多余的毛发。这位开脸嬷嬷手艺极好,棉线所到位置非但不大疼痛,还能把细小杂毛除尽。
如此反复两回,约莫半个时辰,开脸已经毕。等在外头的两位喜娘进来,一个侍候穿衣,一个打点梳头要准备的东西。
今日成婚,必要见三夫人,因此我让银絮留在百兰轩照看花草。里外几层穿上喜服,描眉点唇后,天色已泛是鱼肚白。屋内两位喜娘免不得说上一些夸赞的话语,再而支镜梳头。
“一梳梳到尾。”
“二梳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三爷仕运大吉。”
“五梳他日五子登科。”
……
梳子从头顶梳到发尾,梳齿触着头发,一下再一下,直到喜娘念到“十梳夫妻白发齐眉”。
望着黄澄澄铜镜里的自己,似我又非我,不算厚重的脂粉,刚好掩盖去脸颊上的掌印,上油梳贴的垂发,唇红如焰。妆容好看不好看,衣服合身不合身,我心底完全无暇多想,抬头看了眼撒光的天色,定住深思,道:“小环,小月,你们俩去前堂大厅打听一下黄荣黄管家在哪。”
“小姐找他做什么?”小环一脸疑惑。
“不用亲自寻他本人,问问前院的人,黄管家人是否在府上,得到消息后立刻回来告诉我。”我吹灭案几上快要烧光的烛火,转头道。
小环还想再问细致些,月华直拉着她往暖阁外走,给了我一个明白的眼神。
“三奶奶何必问呢,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大喜之下事事皆会遂愿如意。”垂首躬立在一旁的喜娘深深地笑道。
我抬眼望去,此人在大夫人生辰筵席上曾见过,伺候在老太太身边,嘴角两边生着两颗黑痣,因此有些印象,合了合眼:“那么,借你吉言,挽发吧。”
不一会,素秋和汪嬷嬷进来,汪嬷嬷泣道:“秋儿,拿东西给我们三奶奶看看。”
素秋走近,我一看,她捧的是瓜皮绿的盘子,里头放着纸契银票若干,叠成三指节节厚。一袋子金叶子,露口压着盘,一片金灿灿的光。边上是一把坠红穗子的钥匙。
“嬷嬷,这是?”
“是夫人给你备的嫁妆,补足十六年的份的嫁妆。”汪嬷嬷擤了把鼻涕,使劲撑着眼,不想流下眼泪,“他人家女儿打从落地起,哪一个不是爹娘早早预备嫁妆。你出生时,苏夫人撒手人寰,苏老爷已经不在世。夫人在回老家祭祖前,偷偷给你备了嫁妆,不钥匙一直放在老奴这。本打算一年年往上加,等你风光出嫁。今天奶奶大喜,老奴把夫人的心意带来呈给奶奶,奶奶收着。”
素秋颤着肩,道:“夫人疼爱奶奶,视为女儿一般,奶奶收着。”
我的心口一痛,大夫人接济柳家之后,哪里还有剩余的银钱。大概这里所有连同箱子里,是她仅剩下的傍身钱。
小环、月华两人回来了,小环急道:“小姐,黄管家在喜堂张罗,我们去看过,确实是他。”
我提起盘中钥匙,紧握在手心,钥匙上的齿角戳着手心的肉,在皮肉表面留下深深地凹痕,却一点不觉得痛,“温……三爷呢?”
“姑爷也在喜堂。”
那位脸上生黑痣的喜娘往前一步,道:“三奶奶,吉时未到,急不得。”
我扭转过头,顶上金银钿花、翠月桂叶哗哗抖个不停:“教你说这番话的人,告诉你的吉时是何时?”
那喜娘嘴角轻抽,声音有些干涩,不紧不慢答:“三爷和奶奶拜过天地,酒筵一开,车马便来了。”
我冷冷一哼:“拜天地?大夫人不在,高堂尚缺,我和三爷要拜谁?”
“奶奶这话,奴才听不懂。魏妈妈要我敬告奶奶,是大夫人病得凶,卧床不起,因此匆忙举行三爷跟您的婚事,盼望着给大夫人冲冲喜。二夫人是三爷的生身亲娘,您一会拜的是她。”那喜娘躬身低头道。
魏妈妈不正是老太太,敬告?怕是警告吧。我默不作声,她便一直躬着,直到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望了我一眼。
暖阁中挤着七个人,静幽幽的,闻得见的只有彼此呼吸声。
“是你们一个个病得凶,睁着眼睛说瞎话,夫人在哪呢?你给我把人找出来!”汪嬷嬷红着脸,咬着牙,恨恨地问。
“我不过是传话,要撒野,找旁人去。今天是三爷三奶奶的喜日,您老要闹,且等客人吃过席面。”喜娘淡哼一声。
其余几人围上去劝,去理论,那喜娘只有一个帮手,便是另外一个喜娘。
一片撺哄鸟乱,我扣了扣案,高声问她:“旁人是谁,你何不给我家嬷嬷指条明路,你要她找谁去?”
“三奶奶!”那喜娘满脸惊慌,拨开人道:“不找谁,谁都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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