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烟儿是你我心头肉,你怎么舍得让她到庵里去!”
“先前我就说,不能多信那群秃驴说的话,你竟还当了真,如此狠心对自家女儿?”
李织烟躲在屏风后,偷听着爹娘对话。
大多数时候,她只听得到李守诚暴怒。
沈氏声音轻柔,她又离得远了点,已然听不真切。
突地,沈氏重重咳起来。
李织烟差点冲出去。
“夫人!”李守诚急了。
李织烟好歹控制住自己。
隐约听到拍背声。
又过了好一会,李守诚长叹:“罢了罢了……既然你这样说,我便让烟儿到庵里住些时日。若真有意外,再让她在庵里长住……不,到那时,是否还俗,也该看烟儿意愿。”
“老爷,你可是答应我了。”沈氏咳到发红的脸绽出极美笑花。
她扬声:“烟儿,出来吧。”
以她病中娇怯,刻意抬高的声音,也只与常人说话音量无二。
李织烟自屏风后转出。
李守诚双眼一瞪。
在外威名赫赫的李大人,面对娇妻爱女,到底弱了气势。
“你们母女,好,好啊!”
“爹爹……”李织烟收到沈氏递过来的眼神,噤了声。
便见沈氏轻捏衣角,黯然垂首,眼圈泛红:“老爷可是怨着妾身?”
李守诚有气都撒不出,只好又安慰着沈氏。
得了李守诚应允,自有李守诚出面,将李织烟出家可能面对的麻烦解决。
李家上下面对着沈氏时,未曾有人敢说沈氏必死的话,但谁都知道,该准备后事了。
李织烟亦做了决定,要到水静庵去。
李守诚劝了她几回,见她心意已决,又有沈氏交代,只好答应。
这日,李守诚才从外面回来,就听得门房通报,道是周启明大人携子周立彦前来拜访。
李守诚与周启明私交不错,听得是他到访,李守诚立刻命人请进来。
李织烟听得爹爹回家,还打算与李守诚说今日太医过来为沈氏诊断后做的判断。
恰好有客人来,李织烟不便露面。
她本准备返回沈氏房里,继续陪着母亲。
但隔着屏风,无意看了眼进门的人后,李织烟呆在原地。
那年轻男子,分明是她在水静庵中见过的人。
周启明之子,周立彦!
眼熟的原因揭晓。
李织烟认得周启明。而周立彦的长相,与周启明颇为相似。
略一沉吟,李织烟干脆躲着,偷听李守诚与周启明对话。
初时,两人说的只有朝堂事。
周立彦不时搭两句话。
只言片语间,却见周立彦才华不凡。
后来,周启明寻了个理由,打发周立彦离开。
他转入另一话题。
“李兄,你看我这儿子如何?”
李守诚含笑:“周兄的儿子,师从素有天下第一书院之称的瀚海书院院长,自是不凡,前途必将无可限量啊。”
“那李兄觉得,我这儿子,可配得上你家掌上明珠?”
后面的李织烟一惊。
她怎么都想不到,周启明今日来,竟抱着如此目的。
“这……实不相瞒,我家女儿早已另有打算。”
“李兄莫非是说让她出家?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从此过着清苦的日子,李兄啊李兄,你当真舍得?我可知,你一向宝贝女儿更甚两个儿子!”
李守诚勉强笑笑:“我自然舍不得。但空明禅师说了,这孩子有佛缘,养在佛门,才能延年益寿。我不舍孩子受苦,更不愿看着孩子……唉!都是为人父母,周兄不也一样,为了孩子好,狠心将孩子送去瀚海书院,一别十年?”
“李兄……”
李守诚摆手:“周兄休要再提。这也是我与夫人共同意愿。再者,令郎一表人才,我家夫人如今又重病缠身,若真将烟儿许给令郎,反而耽搁令郎。”
周启明不好再劝,只得另寻话题。
但他和李守诚的心思都已不在聊天上。
周启明很快告辞离去。
他走了,李守诚还坐在椅子上,思绪游离。
李织烟自后面转出,轻声唤道:“爹爹。”
李守诚很快回过神来。
他回头,看着娇柔的女子。
沈氏容貌极佳,可惜素来体弱。
李织烟长相多似沈氏。
恍惚间,李守诚如看到年轻时的沈氏。
他指指身侧椅子:“坐吧。刚才我与你周伯父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其实这事,更应当由周启明的夫人来拜访沈氏,与沈氏商议,再由沈氏告知李守诚。
可如今沈氏病重,早已不见客,周启明也只得亲自与李守诚提。
李织烟垂眸:“听到了。爹爹,我曾见过周公子。”
“哦?”
李织烟便把当日在水静庵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她不清楚周立彦过往,只刚从李守诚与周立彦对话中猜出,周立彦离家多年,才回京。
但水静庵位于山间。
周立彦从外地返京,并不该经过此地。
有好端端的官道不走,偏往山里去?
李织烟先前不知周立彦身份,才不曾与李守诚提起这事。
李守诚听罢,沉吟不语。
他也想不明白周启明为何会突然提亲。
沈氏一旦病逝,哪怕李织烟未曾按照他这段时间安排出家为尼,也得守孝三年。
这婚事,就得拖延至少三年。
“爹爹,女儿还有事要与您说。今日太医……”
李织烟说的,并非好消息。
沈氏的病已更重。
李守诚似乎瞬间苍老了几年。
他长叹一声:“烟儿,你说爹是不是该准备辞官了?”
他这话一出,倒是李织烟先被吓到。
她不解:“爹爹?”
李守诚过去可是将那位置看得很重的!
“如果我辞官,能换回阿莲的命,我立刻辞官又何妨?”
阿莲,乃沈氏的名。
李织烟默然。
李守诚已起身:“随我去看看你娘吧,多陪陪她。”
床上的沈氏合着眼皮。
她眉心无意识聚拢,愁绪凝着不散。
李守诚已刻意放轻脚步,还是轻松地惊醒她。
沈氏坐起:“老爷回来了?”
她的笑容轻轻柔柔,却像随时都能破碎。
李织烟的心又被揪紧。
近日总陪在沈氏床边,眼睁睁看着亲人一天天迈向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恐惧痛苦,早已充盈她的心。
李守诚紧紧握着沈氏的手,也不说话,只与她四目相对,情意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