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佚黑沉着一张脸回了房,其时成雪融午睡正酣。
坐在炕边,看着她沉静的睡颜,乔佚心潮翻涌、久久难安。
这一趟北越行,卫子凌的异样,他从见卫子凌第一面就发现了。
虽说卫子凌都解释了,但卫子凌为成雪融披上大氅时的画面,卫子凌为成雪融无微不至、奉茶备饭的画面,还有卫子凌为成雪融争着、抢着去北阴山寻药的画面……
一幕幕,粗看合理自然,再品却叫人心头沉重。
如成雪融这样的奇女子,会叫人折服,实是正常。
如卫子凌那样的奇男子,会叫人倾心,也是正常。
所以,当她哭红了一双眼回来,他第一个就猜,她是去见卫子凌了。
当她说她不想骗他,因此请他不要问时,他的心更沉了。
帮她送信、去见一趟卫子凌、自作主张替她说声对不起,未尝不是对卫子凌的一番试探。
试探的结果叫他心安,也叫他心疼。
乔佚躺下,拥着成雪融的手臂慢慢扣紧。
这里的炕一天到晚都烧得热热的,捂得她也是软乎乎、暖乎乎、抱起来特别舒服。
乔佚贪恋这一刻的温暖,但心里知道,这真不是个好兆头。
怜惜地轻吻着她,她半闭着眼似醒非醒。
“别闹……无双,不要闹……”
“雪儿……我带你,闹一闹吧……”
除非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否则何以抚慰此时此刻彼此内心深处无尽的哀伤与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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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崇武备下了两熟釜,分别差人去请卫子凌及成、乔两人。
原以为得了灵药的成雪融能活泛些、早点到,结果先到的竟是数年不伤寒、一伤寒就几乎伤了半条命的卫子凌。
更叫人惊讶的是,他带了平大夫来。
平大夫一来就跪下行礼,越崇武惶恐着亲自去扶了。
然后问卫子凌,“老卫你什么意思?那鬼丫头多精你不知道啊?你要叫她发现平大夫的秘密是不是?”
然后又对平大夫作揖,“小祖宗诶,不是我不请您吃这好东西,实在是那个鬼丫头她太厉害了,您还是走吧,行不行?”
平大夫是真认了越崇武做主子的,因此越崇武喊她“小祖宗”还一口一个“您”的,把她吓得不轻。
瘸着腿又跪了、跪得几乎是五体投地的,不停说:“殿下屈尊,下官惶恐……殿下屈尊,下官惶恐……”
越崇武叹息、扶额、翻白眼,只好摆足架子到正位上坐了,才叫她,“嗯,起来吧,你……先回去。”
“是,下官领命,下官这就回去。”
平大夫爬起来,且行且退,刚退两步,就叫卫子凌拦住。
“清平,咱也好多年没一起吃两熟釜了吧,不怀念吗?放心,尽管留下试试,有我在,不用担心。”
这话,正正说中了清平、平大夫的心事,她双眉一蹙、两眼放空,不多时,蒙上了水雾。
越崇武再次叹息、扶额、翻白眼。
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话,只好挑着歹话说,就说卫子凌。
“老卫你干嘛呢,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说来做什么?”
卫子凌顺着越崇武的话又说清平,“是啊,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清平你还记着做什么?”
清平摇头,眨眨眼将泪意逼了回去。
“子凌,你不明白……你是动过心,但你和她都没有开始、你甚至来不及和她相识……所以,你不懂,就算她死,你也不会伤心……”
“唉,停停停!”
旁听的越崇武激动地大喊,双眼冒精光,一脸八卦的冲动。
“平大夫你说什么?”
“你说老卫他动过心?你说叫老卫动心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你说老卫还没来得及和那个人认识、开始,那个人就死了?”
“哇老天爷啊、哇平大夫啊,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薄命的红颜是谁啊?”
卫子凌以拳抵唇,清咳。
“清平,不是说好了,要忘了这件事,永远、无论对谁、都不提的吗?”
“哦对,我……对不起子凌,我、我一时忘了……”
“还有,你不能叫我子凌,我现在只是殿下的幕僚,你要叫我魏先生。”
“是,魏先生。”
越崇武第三次叹息、扶额、翻白眼。
他二人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当他二人说起从前,他就约等于是天聋地哑,看不懂、听不明。
“老卫啊你还是说点我能听懂的吧,就说你为什么要带平大夫来吃两熟釜?”
“因为,我怀疑姑娘她已经知道清平的秘密了。”
“什么?”
发出惊呼的是清平,她六神无主。
“她、她知道我的秘密了?知道我哪个秘密?我、我怎么办?不行,子凌我不能跟她一起吃饭,她太聪明了,我会露馅的……”
“清平!”
“你只说她聪明,你怎么不想想我也不赖?”
“我只是怀疑她知道了你的秘密,但我并不确定她是否知道、以及知道了多少。”
“我就是担心她私下套你的话,把你所有的秘密都给套出来,因此,今晚才带你过来。”
“你就做平大夫,其他的有我,我会化被动为主动,反过来套一套她,看她知道了多少,明白吗?”
卫子凌的聪明深入她心,卫子凌的话仿佛带着魔性,清平听了果然慢慢地镇定了,点头。
“那你坐吧,没事,放松点,陪着殿下先吃。”
“对,先吃。”
越崇武已经呼哧呼哧吃开了,一听卫子凌“发号施令”了,就要去帮清平涮吃的。
清平受惊般地大喊:“殿下!”
“殿下您别动、您坐着别动,这个叫下官来就好了,下官帮您。”
越崇武一手公筷、一手笊篱、悬在两熟釜上边就顿住。
顿了一瞬,气愤地扔了,喊卫子凌。
“老卫!你能不能跟你家清平说教说教、叫她拿我当个人、别当我是神?”
卫子凌呵呵轻笑,正要开口,便听屋外传来清脆的娇笑声。
“哦,老卫家的清平是哪位呀?魅力不小呀,这是欲拒还迎地、把我们太子殿下给气着啦?”
来人正是成雪融,声音爽脆,含着甜、带着笑,背手昂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乔佚。
一进来便笑眯眯问卫子凌:“咦,你家的清平呢?能气着太子殿下的,劳苦功高啊,可否把她叫出来让我表达一下崇拜之情?”
正位上越崇武冷嗤,“气着我就是劳苦功高?难怪她一直以来、不遗余力、就以气我为天职!老白,你能不能管管你家母老虎?”
乔佚在越崇武身边坐下了,捞了东西就吃,至于越崇武的话,抱歉、没听到。
卫子凌向成雪融作揖,请她落座。
她却并不走到乔佚身边去,反而指着平大夫。
“我是平大夫病患,我要跟平大夫坐一起,你给我让个座。”
她挤走了卫子凌的人,霸占了卫子凌的座,抢着握住了平大夫的手,“你好你好,握个手哈。”
握手礼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完全是异类,不算礼数、算轻薄,把平大夫吓得不行。
平大夫慌慌张张抽回自己的手。
虽说大家都是女人、但她毕竟扮了男人,授受不亲、授受不亲,万一叫那位公子误会就不好了。
平大夫只顾着去看乔佚神情,卫子凌却知道,成雪融已经发现清平是女子。
他退了一座,对换了碗筷,为成雪融添上茶、布上菜,一应服侍,一如初来那日。
似乎,他从未挟恩图报,她从未恶言相向。
“瞧姑娘的气色,已是好多了。恰好平大夫在此,不如叫平大夫看看?”
成雪融看卫子凌挽着袖子的两手,尤其注意他圆鼓鼓、底下缠着棉纱的左手小臂。
起初是担心。
剔肉、刮骨、大流血,这么恐怖的伤却要为她忙前忙后,忙得来吗?
慢慢地她懂了。
狗屁!
什么剔肉刮骨,他说你就信啊?
他那明明就是谎报病情、为的就是骗取她的同情心、好叫她利利索索献出火药方!
太无耻、太可恶、跟她简直有得一比!
成雪融气得呀,高高撩起袖子、伸出两只手腕重重搁在桌上,干巴巴地说:“平大夫来诊脉吧。”
她左手仍戴着掌套,淡金色的蚕丝料子合手到熨帖,越发衬得她一双手欺霜胜雪。
卫子凌张张口,想说什么、终究又没有说。
倒是乔佚开口了,声音低沉、措辞简洁。
“雪儿,冷。”
“哦。”
成雪融抖抖手、抖下袖子,正巧平大夫送了脉枕过来,她把手搁上去。
偏头,又是一张甜甜的笑脸,继续问卫子凌:“你家清平呢?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美娇娘了,怎么不带出来看看?”
平大夫才刚摸着了成雪融的脉门,一听这话,手滑了。
“国医高徒也会滑了手?是太虚了还是没睡好?平大夫啊,虽说天冷时候动一动能热身暖体保健康,但动多了怕也伤身,你……悠着点儿。”
“……啊?”
平大夫又一次才刚摸着了成雪融的脉门,一听这话、没头没脑不知道在说啥,手又滑了。
成雪融呵呵地笑,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点了点平大夫鼻尖。
“都这把年纪了还听不懂荤段子?平大夫,你真可爱。”
平大夫一听“荤段子”三字,终于明白成雪融说的“动一动”是什么动了,脸即时爆红。
紧接着又反应过来刚才成雪融点了自己鼻尖又是轻薄了自己,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她想离成雪融远点!
她是女扮男装,没错!
可眼前这个,言行无状,哪有一点儿女儿家的样?
她该不是男扮女装的吧?
卫子凌掩唇干咳,对于成雪融的“言行无状”,他早有见识,并不太意外。
越崇武也不太意外,但眼见着自己尊着的人被成雪融这么吓,他脸也黑了,叫乔佚,“老白!”
乔佚举杯饮尽,撑肘扶额,半眯着眼、迷迷瞪瞪说:“这酒不错……”
“我去!我拜托你演戏也演得用心点好吗?我北越的酒是不错但我北越的酒再不错你也不能喝一杯就晕啊!你管管你家母老虎,正到处吓人呢!”
乔佚说要醉就要醉,越崇武说的什么话,抱歉、没听到。
成雪融轻哼,“说谁母老虎呢。”
其实越崇武送她的这个新名号,她相当喜爱。
正是因为喜爱,因此每次越崇武这么叫她、她就抗议。
越崇武那个尿性啊,她太懂了,就爱跟她反着来,她越抗议,越崇武就喊得越欢快。
她正襟危坐,契而不舍再问卫子凌,“清平呢?清,到底是哪个清?平,到底是哪个平?”
卫子凌浅笑着反问:“姑娘不妨猜一猜?”
“轻重之轻、清浊之清、青黄之青、倾覆颠倒之倾、卿卿我我之卿……‘清’者何其多,我猜不着。还有这‘平’也不少,如眼下你我跟前便有一个,平大夫之‘平’,不是吗?”
“正是。”
“所以,明人不说暗语,魏先生不妨直说,清平何在?”
卫子凌没直说,倒是问平大夫:“平大夫,姑娘她到底如何?”
平大夫这是第三次按着成雪融脉门了,但也只是按着而已,她全副心思全用去听卫子凌和成雪融之间这场没有硝烟、只有口水的战争了。
这会儿卫子凌问了,她才敛心收神、感知脉象。
两三个清浅呼吸间,她蹙眉。
“姑娘,请换一只手。”
又两三个清浅呼吸间,她还是蹙眉。
收了手,眨眼看了好一会儿成雪融神色,忽然低头。
“平大夫,到底如何?”
一杯倒的乔佚这会儿醒了,神色凝重,追问平大夫。
“就是……嗯,姑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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