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江离掐着手指算,算完了又捏着下巴想,想了想,打了个冷颤,说道:“特别恶心!”
“他天天吹、天天吹,吹了十四天的哨子,招来的蛇堆在一起,足足摞到脚踝高,黑的白的、绿的青的,有通体一色的,还有五彩斑斓的,大的有水桶粗,小的比蚯蚓细……”
“那几天,十五废寝忘食,我和当归也吃不下、睡不好,闭上眼是腥臭味、睁开眼是满地蛇,把我折磨的,都瘦了好几斤了……”
成雪融问:“你的意思是,十五吹哨引蛇,把自己给吹出内伤了?”
“都吹到吐血了,不是内伤是什么?当然,吹没两天他就开始哭了,一边哭一边吹,眼泪哗啦啦地,大概也是伤心过度,才会伤及肺腑吧。”
第一天引蛇,他没哭,那时他心里还揣着希望。
第二天没找到蛇,他就开始哭了,他已经知道了,他不可能再找到蛇了。
可之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一直到第十四天,他都还在引蛇,他都不肯放弃找蛇。
断崖边、索桥旁,他淌着泪、吹着哨,小龙千千万,竟无一条能解他痴望、能给他希望。
他抑郁成伤,咳血不止。
成雪融脑海里想着这些,眼神渐渐空洞,虚虚凝在某处,眼眶一阵阵潮热,鼻腔一波波泛酸。
半晌,才问江离:“然后呢?你就看着他吐血,也不知道拦一拦?”
“拦了啊,谁拦他,他跟谁急。”
江离专心地挑着甘草片当野草叼着,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怕他死在那儿,就想把他拽走,结果他让蛇来追我,我恶心啊,于是不管他了。不过,我还是呆那儿一直看着他的,如何,我很够义气吧。”
成雪融送上一个大拇指,表示他很够义气,顺便还给他翻了一个白眼,表示对他很失望。
江离:“……”
有点儿委屈,还有点儿憋屈。
成雪融又问:“十五有没有跟你说,这事儿不能告诉我知道?”
“没有。”
“哦。那我现在跟你说,这事儿你就当作没告诉我知道吧。”
“嗯?”
“十五心性单纯,他是想不到这一点的,但我想,如果让他选的话,他一定会选不告诉我知道,可能……他自己失望了,怕我听了也会失望吧。”
“我看不是。”江离双手抱胸、不认识她一般地看着她,“我觉得你,就是冷血。”
“冷血?”成雪融挑眉反问道:“那你是希望我现在感动得稀里哗啦地,扑上去给他来个以身相许,是吧?”
“……不是!”
“对痴情者最大的仁慈就是冷血。”
成雪融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江离,“就你这样的,你是怎么好意思口口声声叫人家小单蠢的?”
江离:“……”
.
“姑娘。”忽然,当归从布帘后探出头来喊她,“姑娘,薛大夫施了针,十五已经醒了。”
成雪融立即撇下仍铁青着脸的江离,走了过去,“感觉好点儿了吗,十五?”
乌伽什脸上仍泛着些病态的苍白,缩着肩膀对成雪融点头,眼神怯怯地,瞟向了还站在门帘处的江离。
江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小单蠢好没出息啊,竟还真让那小丫头给猜对了。
成雪融又问:“薛大夫,我弟弟怎么样了?”
“令弟……”
“没事!”乌伽什忽地开口,打断了薛大夫。
薛大夫不解地望着乌伽什。
乌伽什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没事,我……我自己的身体,我……我知道的。”
“嗯,我相信你。”
成雪融对乌伽什笑笑,安了他的心,又问道:“是救我的时候,我把你砸内伤的吧?那是我太重了?要不我减减肥?”
“……”乌伽什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成雪融是指的他扑她下马、给她当了肉垫的事。
忙摇着头、摆着手答道:“不重,不重,阿姐你一点儿都不重!千万不要减肥,不但不能减肥,还要多吃点,你还要养火蛭呢!”
“嗯,那我以后都多吃点。”
成雪融应下了,从当归手里拿过薛大夫开的药方子,“十五你来看看,大夫写的这几味药,你都还喜欢不?不喜欢就自己改啊。”
薛大夫:“……”
药方子是能随便改的吗?
谁知那乳臭少年竟还真的拿了药方子,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还对他说:“大夫,麻烦把桃仁四钱改作三钱,红花三钱改作二钱,另加桔梗一钱半,川芎一钱半。”
薛大夫:“……”
这是质疑他的医术吗?
可……把药方子这么改一改,怎么觉得好像更对了?
早前见这医馆没生意,成雪融便猜到定是郎中医术不佳,所以才拿了药方子让乌伽什自己把关。
果然,这会儿见薛大夫脸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白的,知道定是被乌伽什的精湛医术给折服了,于是趁热打铁,让金银花拿了一锭银来。
“我们是外地人,对寅虎县不熟悉,能否劳动薛大夫跑趟药铺,帮忙抓几剂药回来,再帮忙把药煎了呢?”
薛大夫一见银锭,两眼放光。
他这破医馆,开业三年也收不到这么大一锭银啊。
成雪融把银锭塞进薛大夫手里,“有劳了,银子也不必找了。”
薛大夫颤手捧着银锭,又掂、又敲、又咬,最后还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嗷嗷叫,也终于相信这不是在做梦了,撒开蹄子就去后院叫人。
“阿信,去抓药!”
“小勤,拿碳来!”
“他娘,把那煎药的瓦罐和黄泥灶备好!”
有钱能使后院乱,成雪融趁着乱,招呼众人围在乌伽什床前密谋。
.
不多久,郭显仁、马林带着十人队也追到寅虎县来了。
跟成雪融等人一样,郭显仁在西城门口也被拦住了。
“来者何人?”领头守卫高声喝问,也不用他挥手了,身后一个士兵见来人又是骑的郭家军战马,立刻就跑去请何振廷。
何振廷没走远,从门洞走出来,刚好就见到马林手持腰牌喝问领头守卫:“郭家军少帅在此,哪个敢拦?”
持枪拦道的守卫们面面相觑,何振廷扑通一声已跪了下去。
“郭……郭少帅……”
骑战马、着战甲,还硬弓不离手、箭囊不离背的,除了郭国公家那位号称“箭无虚发”的郭世孙外,还能有谁?
何振廷这战战兢兢地一喊,前头那些守卫哆哆嗦嗦地都扔了长枪,也跪了一地。
郭显仁驱马近前,问何振廷:“可有骑着我郭家军战马的三男三女一伙贼人进城?”
“骑战马的……那是贼……贼人?”这一刻,何振廷真是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呵呵。”郭显仁冷笑,“这么说,他们是进城了?”
“进……进了……”
“哼,百姓骑战马,一看就不对劲,就这样都不知道拦下来查一查,你当什么巡检官?”郭显仁瞠目怒问。
“下官拦了!下官查了!可他们说是……说是宝昌典当行的……”何振廷越说越没声了。
“放肆!竟敢冒充我郭家的人,贼胆包天!”
“是是是,贼胆包天……”何振廷附和。
“还有你,你愚不可及!”
“是是是,愚不可及……”何振廷再次附和。
紧接着又道:“少帅息怒,息怒,宝昌典当行那是郭国公家的产业,天底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冲着宝昌这个名头,小的就不敢不敬,这才放了他们进城……”
别看何振廷官位不高,但既能做到正九品巡检,当然也是个精明人,这一番明着解释辩白、暗着溜须拍马的话,果真让郭显仁息了点儿怒。
郭显仁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傲不堪夸,心性浮躁容易激,当年成雪融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激得他答应打赌,最后还输了的。
如今年近而立,比之当年性子是沉稳了些,但仍架不住高帽子的威力,语气稍缓了,问:“那贼人出城去了?”
“没有!”
何振廷立答:“贼人中有一个昏迷了,说要进城就医。他们走的时候,下官还一直注意着,并没见他们走百丈道出城,而是停在了医馆那儿,马还栓在医馆门口……”
何振廷说着,顺手一指、再一眺,然后他整个人也吓了一跳,“啊,马呢?刚才那马还栓医馆门口的!”
“快追!”郭显仁领着十人队策马似箭飞去。
何振廷只听到郭显仁渐去渐远的声音,“传令下去,全称戒备,严禁进出!”
“是。”何振廷应诺,点了一批人去关城门,点了一个人去通知知县,又点了一匹马,追着郭显仁过去了。
刚追到回生医馆门口,便见郭显仁黑着脸从医馆里走了出来。
“竟然让他们跑了!连医馆的人都没影了!”
郭显仁恨恨咬牙,吩咐道:“马林,去对面医馆问问。”
“是。”马林领命,但都不必等他开口了,站在回春医馆门口的伶俐学徒就答道:“薛大夫去县衙了,说要找知县老爷主持公道,马也牵走了,四个人牵了六匹马,都去了。”
“我们也去!”郭显仁用马鞭指着何振廷,“你,前头带路,去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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