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融鼻翼动了动,眼皮颤了颤,再一掀,醒了。
族长仍俯身看着成雪融。
成雪融惊疑不定,问:“你是谁?我在哪里?”
“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族长低声而缓慢地说,说完了,慢慢地直起身体,退了一步。
乔佚即刻上前,“殿下别怕,这是仡濮族族长大人,她可以救你。”
“我救不了你。”族长说:“殿下中的是红蔓蛇毒,老身不知何解。”
“红蔓蛇毒?”成雪融四下打量周围环境,又垂眸想了想,问:“我死,小侯爷会不会死?”
“会。”
“为什么?”
“因为你母妃。”
“我母妃?”成雪融瞪大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族……族长大人,我母妃已经死了十八年了,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我母妃。”
“可你母妃见过你。”族长道,又问:“殿下,关于你的母妃,你知道多少?”
“我……”成雪融摇头,神色黯然,“我知道得很少很少,只听说,我母妃她是西南行省望高县辛姓孤女,她生我的时候难产,只给我点了一枚守.宫.砂,取了一个名字,就去了。”
“你父皇也不曾向你说起吗?”
“不曾。”成雪融还是摇头,神色更黯,“母妃不过民间一介孤女,无权无势无靠山,却能得父皇封做贵妃,可见父皇定是很宠爱母妃,母妃之殇,是父皇心中至痛,他从不肯让人提起有关母妃的事。”
“小时候我曾问他母妃是谁,我外祖那边还有没有亲人,他不肯说,只是望着西南方发愣,被我问得急了,还对我发脾气。那是父皇第一次凶我,从那以后,我就再没问过有关母妃的事了。”
“哦,是吗?”族长早已转过身去,听成雪融说完,轻飘飘应了这么一句。
顿了顿,才说:“其实,你母妃是我族人,且与我忘年相交,莫逆于心。”
“我母妃是……仡濮族人?”成雪融吃惊,这一点,她从未听说。
“我仡濮一族懂些巫、蛊、毒的术法,像这种将小侯爷与殿下你紧密联系起来的同心蛊,便是你母妃从我这里讨了去,种在你身体里的。”
“同心蛊?”成雪融与乔佚面面相觑。
“同心蛊,也叫噬心蛊。它是以女婴脐血为引,养在女体之中的一雄一雌两颗虫卵,未成虫时,这两颗虫卵就隐在女体脐下三寸处,表面呈红色,比绿豆稍小。”
“啊?”成雪融惊呼,“那,那那那,那不就是我母妃给我点在脐下三寸的那个……”她望向乔佚,“啊,这么说那个不是守.宫.砂啊!”
“算是我仡濮族的守.宫.砂吧。”族长道:“比华族那只约束女子、不约束男子的守.宫.砂好了一万倍,不是吗?”
成雪融看看乔佚,心想华族守.宫.砂是对女性的压迫、仡濮族守.宫.砂是对婚恋的压迫,都不好,便毫无笑意地咧嘴,“呵呵、呵呵”干笑,道:“是吗?”
“是。”族长斩钉截铁道:“若不是它,殿下早在三月十四便横死于姑儿山了。”
又是三月十四,乔佚眉一蹙。
“好吧,算有点道理。”成雪融咬着手指,斟字酌句地问道:“那后来,仡濮族守.宫.砂它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是同心蛊虫卵借阴阳和合之力蜕变成虫,其中雌虫滞留女体,雄虫则过渡到男子身上。”
“此男女二人在蛊虫的牵引下,真正结为一体,他二人互生感应,同心同命、同生同死,一方伤、一方痛,一方死,另一方也会心脉尽断,一命呜呼。”
“因此,同心蛊也叫噬心蛊。”
“噬……心蛊?”成雪融双眼瞪得像鸭蛋、嘴巴张得像鹅蛋,片刻后两眼一闭,仰天一叹。
“我母妃她好无聊。”她说。
“她也不想想,她女儿我是公主,万一父皇让我去和亲、嫁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怎么办?那老头儿一死,我如花美眷也跟着死啊?”
“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殿下不必再想,也不必再假设,世间再无重来之法,未来如何,全凭殿下创造。”族长看着成雪融,目光高深莫测,又问:“殿下,你没忘记吧,求助老身是有条件的。”
成雪融被族长那看似洞察一切的目光惊了一下,心想,她不会知道我是穿越来的吧?
当即答道:“记得,记得,您说。”
“第一点,”族长竖起第一根手指,“我要你从今天开始,彻底放弃你大成琼英公主的身份,从此,人前人后不再以公主自居。”
成雪融心想:坏了,她肯定知道我是穿越来的了?
她知道我占据了大成公主的身体,她看不过眼,她要替天行道了。
她心虚地不敢说话。
乔佚也在犹豫。
就算她已从神坛跌落,再无力高飞,但她毕竟是公主,她身体里流淌的,是如假包换的大成皇室血脉,一国公主的身份,不是谁让她放弃她就真的能放弃的。
“族长大人,您……这是何意?殿下她……”
“小侯爷,”族长转而望着乔佚,了然反问:“小侯爷为殿下之心,老身深信不疑,但小侯爷此来求助老身,却遮遮掩掩,不敢示殿下真容于我,在老身看来,未免有失诚恳。”
乔佚这才大惊。
“族长大人当真无所不知啊。”他叹,语气颇有些灰败。
“老身说过,三月十四之前发生的事,老身大概知道,因此,小侯爷可不必再瞒。殿下必须知晓此事,此事于她是利多于弊。”
“什么事?”成雪融追问:“无双,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什么真容,我现在这张脸是假的吗?”
近来她日日昏睡,已经许久未曾照过镜子,但凭两手摸来,这确实是她的脸啊。
“镜子?镜子!族长大人,有镜子吗?”
族长准备充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面棱花镜来,却不递给成雪融,而是对乔佚说道:“小侯爷,你先请。”
乔佚却是摇头,道:“族长大人,此事……”
“此事绝无回转余地。若小侯爷还想要老身出手相助,这件事就必须听我的。”
“无双!事关我自身,我有权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成雪融亦拽着他道。
“殿下……”乔佚附身面对着她,沉痛目光看着她,后又抬手抚过她的脸,哑声道:“殿下切记,我乔佚绝非看中皮囊之人,望殿下切记,切记!”
“殿下请。”这时,族长将手中棱花镜送到她面前来。
她接过,拿起一看,尖叫一声,便将镜子掷了出去。
“出去!出去!”她哭,激动地拳打脚踢,死命地抗拒乔佚的靠近。
“殿下,殿下……”乔佚一步不退,却只有一声声喊着她。
她还一直烧着,本就浑身微烫,这时情绪激动,又踢又打地,体温再度升高,气力难乎为继,声音小了,动静小了,浑身瘫软倒在了床榻之上。
族长立即又送上那小瓷瓶让成雪融吸了几口,成雪融才又慢慢缓了过来。
“殿下……”乔佚握着成雪融左手,避开手背之上那一圈泛红的皮肤以及中间那小小两孔蛇齿洞,对她说:“殿下,我懂得易容术,我可以帮你,可以教你,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成雪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
“是那个西贝货……做的吗?她想……想做公主,就把我……变成了军jì……她……她阴损至极!”
“殿下,”族长附身,目光微凝,道:“相比于一命呜呼,不过是在脸上刺个字,乃大幸也。望你看开一些。”
“这个字,可不是一般的字……”成雪融哽咽着说。
要刺个偷啊抢啊杀人啊越货啊都可以,为什么要给她刺个“娼”字,硬给她安个军jì的身份,让她一辈子都活在世人的歧视与凌辱之中?
她闭了眼,咬了牙,道:“终有一天,我要把这刺字之辱,十倍百倍奉还与她!”
乔佚暗暗松了口气。
她能说这样的话,就表示她不会寻死了吧。
族长看着她,目光也渐渐湿润起来,泛着激赏与鼓励,“好,不愧是我仡濮族后人,理当有此大志。”
“所以,殿下,老身方才说的第一个要求,你能答应了吧?”族长问,以为成雪融受此一辱,必然心灰意冷,再不敢妄想一国公主的富贵尊荣。
谁知成雪融眨眨眼,先十分不信地问:“您只是因为这个才不肯我自称公主的?”
又十分不解地反问:“可这黥面之刑,它惩罚的只是我的肉体,我为什么那么傻,要把整个人生都赔给它?”
乔佚一听,当即抿唇一笑,激动地喊她:“雪儿……”
成雪融一扫乔佚,见乔佚竟笑了,心头阴霾更去了大半,不由得也笑了,道:“无双,你可说了哦,要教我易容术哦。”
“嗯,倾囊相授。”乔佚保证。
“所以,”成雪融再望向族长,道:“要不族长大人您换个条件?”
“不必。”族长见成雪融瞬息之间就接受了黥面的打击,也是相当欣喜,“那就请殿下答应老身,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踏足我竹桐山,便不许以大成公主身份自居。”
“可以。”成雪融爽快答应了。
“你不姓成,不叫雪融,不是大成皇室公主,你是我仡濮族后人,自小流落寨外,今日才回归寨中,记住了吗?”族长煞有其事地说道。
“记住了。”成雪融应,又问:“那我叫什么名字?”
“叫……阿傩,意为‘长寿’,如何?”
“好极。鬼门关走过一遭,才终于明白长寿有多幸福。”成雪融感慨着,想了想,又说:“那我就跟我母……跟我娘姓,姓辛吧。”
族长点头允了,竖起第二根手指,对乔佚道:“那接下来,老身要说第二个条件了。”
“族长大人请说。”乔佚拱手相请,洗耳恭听。
族长却迟疑了。
半晌,才幽幽开口:“说之前,得先讲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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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