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送还更好的。”
“更好的,岂知什么是更好的?我心尖角的便是最好的,你的蜜糖于我不过粪土。”
不知那句话触了她的麟角,竟气的她面皮涨红,连声喝问。
小水神色惶恐,只得连连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说是成人之美。您貌美心善,定会如此。”
话音刚落,有黄衣婢女忙递上香茶。清幽抿了抿,缓了缓神,转而冷眼盯着她。
小水暗自懊恼,余光却在寻那小儿,心想他或能帮自己说句话。可惜四下来回,视线也不及他。
“我心善,黄鹂你可曾听过这笑话?”
黄衣婢女掩帕答道:“主人的善心早被那恶狗吞噬,如今谁怜见咱们。”
“哼,瞧这水仙,还强替人做主。莫不是自己误的事,这般声势。”
……
一主一仆来回对答,处处显得小水无耻无理,可她们样样又讲在点上,叫人不好辩驳。小水心下不由得暗暗叫屈,自己果真是看脸猜人,这清幽可真不让人清幽。
“清幽仙子,实属迫不得已,望请海涵。婚宴两日后即开,万请成全。”小水硬着头皮再次开口,那清幽已是双眸紧闭,一副慵懒。
“成全?天上岂会下红雨,怎地好事白白于你。”
“我……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水千华定竭力相助。”
清幽缓缓坐起,此刻抬眼细看她。小姑娘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等的抓心挠肺,这般的焦急惶恐……这情形扑面而来的熟悉。
那一日,她亦是如此。
“好,我借你便是。”
“多谢清幽姐姐。”小水揉着眼睛,满心感激。
“且慢——”
“您又不借了吗?”小到蚊蝇声,鱼眼瞳孔骤大,许是又要哭了。一双手绞着衣袖,隐忍不发。
清幽看着角落处的小水,心底不由得有些喜欢她。这小水君虽然憨傻,着实可爱。单这双鱼眼就生的忒好,更别说五官活灵活现,还不知将来何等绝美。
心头慢慢浮起一个念头,不由得神态异常。略略思忖,清幽方道:“我要你人间走一趟,帮个忙。事成后,云锦素纱予你,织女那儿也不必还礼。”
“自是还礼。只是——人间?我从未去过。何忙?我且用命去帮。”鱼眼瞪亮,好似清幽幼时与那人碧溪台赏月,星河摇落那般触人心怀。
“无妨,我送你个宝物。你收着,寻常妖魔不敢近身。只一件,你要轮回一次。”
清幽一挥手,一个革囊从她袖口传出。轻飘飘落在小水手上,她倒熟门熟路似的将它系在腰间。
“轮回怕是不好与天宫交代——”
“不怕”,清幽径自打断她,走下榻来。黄鹂不知从何处端出个箱奁,清幽边打开边解释道:“冥王欠我人情,你自可去轮回,他定会都允你。”
小水倒不怕替她人间走一遭,只是担心误了幻竹亲事。清幽倒似堪破她心,不冷不热地旁白道:“如今还有两日,天宫一日人间百年,你若现在就去尚还赶得及。”
小水便不再犹豫,起身告辞,拿着清幽的亲笔书信自下冥府。
冥界幽暗诡异,处处瘆人。就是那流觞曲水也令人反胃,混混吞吞粘糊糊的。进入冥界,耳畔的风比那蚊蝇还聒噪,黄沙席卷的人睁不开眼,哭啼声更是不绝于耳。走了数个时辰,一连赶路不免身乏体虚,却也只得强打起精神,也不知走了多久昏然倒地。
“大人,这如何是好?”颤颤巍巍的老太婆,满脸沟壑白发罗衣,拐杖都有些年头,走起路来吱吱呀呀。
“即是那清幽的安排,我如何不从。”年轻英俊的黑脸少年,其实已经一千多岁。
旦暮为钟,万古少年。
惊醒小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老者孟婆。她用拐杖轻轻挑起她的鬓发,蛇信子一般的触感,小水因而受惊醒了过来。睡梦中便听得耳边一直叽里咕噜有人说话,睁开眼不由得吓一跳。
“你们可是冥王和孟婆?”
“你说呢?”冥王脸一黑,其实看不大出来。
“我睡了多久?”小水急切地问道。
孟婆撇撇嘴,没好气道:“我都送了两拨鬼,你得睡有三个时辰了。喏,约莫还有半盏茶的功夫天就亮了。”
“天要亮了,我可要入轮回。”
“那还不赶紧从地上起来,再晚可就来不及啦。”
冥王自不说话,小水忙掏出书信,可上下来回搜寻皆不见。不由的心焦,正欲哭无泪,方见冥王气定神闲地从袖间掏出书信,语气冷硬地说:“可是这个?”
小水恨不得打爆他的头,此刻着急也只得连连点头。
冥王面无表情,却将信件抛掷火炉之中,抬眼示意孟婆。那孟婆便领着她出门而去,跟着面目骇人的鬼差们前去轮回台。
一路上尽是哀嚎求饶的声音,往两边看火海里翻滚着些赤条恶鬼,不拘男女,凄厉不已。往下看去,黄沙遍野里许多鬼差押着赤条鬼徒正在耕种,不由得诧异道:“黄泉还能播种?”
孟婆面露不悦,推搡着她往前赶路,嘴里却不耐烦地解释道:“贪心寐性的人死后尽受这无穷的苦楚,何时有绿意何时有轮回。岂可知黄泉无生色,岁岁年年皆绝期。”
岁岁年年皆绝期,比死亡更恐怖的是没有希望的努力。
小水不由得心下骇然,倒吸冷气,不再隔着铁索桥往下看。转过火海又见有鬼吏置大油锅,翻炸赤条鬼徒。巨大铜板烧的猩红,两板即炸一鬼。惨嚎声勘堪破人耳膜,小水看的愈加恶心想吐。
孟婆和鬼差们自顾谈笑,神色皆自然,视若无睹宛若寻常。
见此,小水紧闭双目被孟婆推搡着前行。许是心底一直念起瑄鱼,很快便到了轮回台。
生死簿未画,孟婆汤没饮,小水还未站定,即被那孟婆一拐杖打了下去。
从台上落下,轮回道里不时有声音缠捆着自己。小水定神不语,未果耳畔竟响起瑄鱼的声音,情真意切。
忍耐了许久,只听他道:“你怎么弃我于身后,不闻不问。小水,我伤未好,你且回头拉我一把。”
声音格外诱惑,糯糯暖暖滋滋地惹得心头儿发颤。
小水不由得伸手往后,尚未扭头,只听得腰间革囊咕咕直叫,立刻收了神。向后猛地一拳,便听得一声惨叫。
转出轮回道,隔着云层只见人间好一片姹紫嫣红。还未来得及欣赏,极速骤降化作一道白光落入一户人家。
“老爷大喜大喜呀!”
“夫人如何?”一个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捋着胡须问道。
那老婆子眉开眼笑,眼睛嘴巴恨不得挤成一团,连连道:“母女平安。老爷您可好福气,那千金的眼睛和您养的大眼锦鱼似的,甭提多好看了。”
“宦娘,你受苦了。”
刚生产过的房间里,血腥味未散,奶娘抱过来小千金给众人看。
那宦娘止不住地笑意,偶尔眉头微皱许是扯着伤处,有些疼痛。
“连生,你看这大眼睛,比她几个哥哥都大。当真是好模样儿,随你啦!”
“宦娘莫说,倒真是强过几个臭小子,他们还未下学,回来许得喜疯了。这次你真是辛苦啦,且好好休息,我去布置布置晚间邀人吃酒。”
宦娘也不强留他,抱起孩子自顾自细细端看。那连生出门前还嘱咐管家仔细门户,让厨娘一早炖好鲫鱼汤、临了出门还折了回来,给宦娘送去本经书安眠。
这小婴儿不似寻常婴孩,不仅不皱巴巴,还白里透红,一双圆眼咕噜噜地转,墨黑的眸子好似书房的墨玉石。
“红儿,你去把帘子打起来,怪暗的。小丫头一直蹙眉,许是闷。”
那红儿便起身将外间的窗帘子挑起半扇,踅转回内室轻悄悄将纱帐打下,迳走到床前递了杯热茶。
宦娘一心在幼女身上,混事不想,却是直直看不够,这是她生的第五胎。府里已有六个少爷,独这一个娇娇女。如今她已三十又五,老天终是厚待。
心下漫天欢喜,正想起让人提前准备女儿的喜宴。忽地几个毛头小子钻进屋里,悉悉索索的一下子便惊得怀中幼女嚎啕不已。
“一群孽障,总得麻烦,须得让你们爹爹好好修理。”宦娘柔着嗓子骂道,眉目似刀剑,声音却轻柔,总归怕惊到幼女。
顺着她的目光,四个参差不齐的少年郎并列站着。为首的老大自清推了推二弟,二弟自弦则踩了踩老三,老三自芩顿时炸毛,一巴掌赏给了老小,只五岁的自阮。
自阮当即嚎啕大哭,一屁股蹲在地上,嘴里大叫道:“娘,三多子欺我!”
这自芩何能忍受“三多子”的浑称,作势要打“小人国”,自清忙一把拉住他,自弦则抱起自阮。
宦娘本气的头疼,却见怀里的幼女咯咯直笑,一时自个也跟着笑了起来。
“娘,这次渊蔺可不敢欺我了。”自清笑着逗母亲怀里的妹妹,看她可爱懵懂,更是爱之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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