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琥珀看着睡熟的小水,也连连呵欠。
梅林开始起风了,琥珀似有似无地打着盹,刚想睁眼就被风沙迷住,接着呼呼大睡。
睡了好大一觉,醒来仿佛都快过了一百年。小水袖间全是口水,睡相可谓是极其不雅。瑄鱼不知何时立在桌旁,眼神淡淡地凝视着她,小水忙擦拭着口水,满脸羞红地挠着脑袋。
回到兰池,想起梅林种种,她心底其实很难过。原以为瑄鱼哥哥会慢慢喜欢自己,如今才明白渺乎其微。俯首无意瞥见水中的倒影,小水又莫名开心起来,原来双髻上不知何时被人插上朵红梅。
“我说你去哪里了?寻了你大半日。”
小水仰头笑道:“幻竹姐姐寻我作甚,还不赶紧缝制嫁衣,免得到时东海来催。”
幻竹三日前与东海傲邪结了亲事,东海那边一直催的紧,看起来傲邪很满意这桩亲事。
小水不动声色地将耳畔的梅花藏在袖口,起身笑嘻嘻地打量眼前人。幻竹一向貌美,如今穿着淡胭色的落纱裙更显得娇美。不过幻竹似有心事,嘴角的笑一直很勉强。
“姐姐不开心?”
“并无。”
“当真,我怎么老觉得你不开心。难道……难道是你不欢喜傲邪那个臭小子?”
幻竹眸光愈加黯淡,唇边的笑意却更甚,“他毕竟是一方龙王,你怎么这般没大没小!婚事是王母决定的,我……必是欢喜。”
小水当即有些明了,嘴上却依旧牙尖嘴利地反驳道:“女大不中留呀,瞧!这还没嫁过去,就替傲邪讲话了。想是前岁我和瑄鱼哥哥去蓬莱,偶遇过他。虽是浪荡子的派头,人倒还是——英俊的。”
“你呀,净说些什么小孩子的话。挑夫君,品性端正就可以,英不英俊倒没那么重要。”幻竹叹了口气,绞着帕子坐在池边喂锦鲤。
“也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郎君横竖都是瑄鱼哥哥。”
“瑄鱼么?王母也这般说过。没想到琼华何等高洁,定是她不愿。”
小水忽然有些索然无味,抿着嘴只殷勤地递着饵料,心底也乱乱的,半天竟也不说话。
王母属意瑄鱼久矣,她想过千万种可能,没想过竟是琼华不喜瑄鱼。转念又想到幻竹也曾仰慕瑄鱼,如今婚嫁在即,一时更不好说些什么。
幻竹走后,太白星君和峁日星君两个怪老头不知怎地醉后打架。从南天门一路扭打,惹得众仙捂嘴偷笑。因着和事佬李天王下届去了,看热闹的月老不仅不让众人帮忙,还添油加醋,这两个怪老头更是来劲儿竟一路往兰池这边来了。
小水因得了织女的锦帕,便好意在兰池帮她浣纱。这时节,紫薇仙子正在补花,天宫各处不时飘溢着淡淡清香。
许是做久了乏累,小水打起瞌睡,睡着便入了梦。
梦中,他身着红色喜服,格外的丰神俊朗,眸底一片爱意。唢呐吹弹声儿,声声入耳,却不显聒噪。隔着看好的人群,他长腿轻迈,越来越近。自己在喜帕下好不欢喜。旦暮夜深,洞房内他一把掀起自己的帕子,四目相接墨墨如水。
“小水,你可知这一刻我盼了多久?”
“瑄鱼哥哥,从此我们万古长青,永世不分。”
“你可该唤我声郎君——”
“郎君”
瑄鱼眉梢眼角尽带笑意,俯首爱怜地替她摘取满头珠翠,在她耳边温声细语道:“可有一事,你得依我不许生气。”
“何事?”
“你先允诺我,你会一直欢喜我,无论今世前生,宇宙混沌。”
“天上人间,此心无二。”小水举着四根手指发誓,果真痴傻可爱。
“我想告诉你,其实——”
哗啦一声,身上皆被淋湿。小水猛地一哆嗦,眉头紧锁地从梦中醒来。
“何方孽障,扰人清梦!”
“好大的口气,你这小混蛋。太白还不教训她,咱哥俩竟被这女娃娃欺负,成何体统!”
小水暴怒地扭头,只见原是两个醉酒的星君。两个人也不打不闹了,倒合伙来对付她。四下躲闪不及,三个人你追我赶竟将织女的云锦素纱全给糟蹋了。
这场闹剧幸亏被路过的琼华仙子制止,两位星君霎时酒醒,且和好如初,灰溜溜地各自闭关去了。
只是小水这边,一时倒没法同织女交代。
好在琼华出头,织女虽然没说别的,可这些云锦素纱是为三日后幻竹嫁娶所备,浣织阁一则人手不够,二来婚嫁所用皆得数月准备,新制怕是来不及。
于是,小水便毛遂自荐前往西山琼林洞与清幽仙子转借。
清幽仙子数月前和井水神君结姻,成婚前三日那井水神君说他要开坛慕法,不得已要去人间轮回清修,一番话说得深情厚谊,不得已清幽只得点头。谁知后来,他竟在人间成了段孽缘,遁入轮回。自此嫁娶作废,各不相干。如今,她手里倒是有现成的云锦素纱。
织女本不愿小水前去,清幽这些日子越发乖张。好在大家都知道她心底苦,不免有所担待。只是这次去借她的嫁妆,难免惹她不悦。可是小水去意已决,听不得劝阻。
“你且去无妨,只说是我让你来的。你允诺她,三个月后我和妹妹们便织出新的花样于她。幻竹和傲邪是王母指婚,所以才不得不前来西山琼林洞。”织女有些忐忑,这清幽未出阁的时候就不好相与,如今更是难说。
小水点点头,将兰池托付给牡丹仙子,随后便下了天宫。
御了半日的风,栽了四五回,又被土地公挥洒的黄沙洗了眼,一路可谓是波折丛生。到了晚霞迭起,才巴巴赶到西山琼林洞。
未进洞府,便听得流水潺潺,清风袭来隐约有浓茶香气。花木繁盛,满目碧色。藤枝蔓芽,绰绰约约。倦鸟归林,喳鸦作响,时而风动,落英缤纷。
小水提裙径自走了数百米,穿行林间。触目可见树大根深,苔痕青翠,久无人迹。许是前几日阴雨,地面湿滑,不免格外仔细。
晚霞渐落,余光打在洞府,上书:西山琼林洞。
“天宫兰池水千华求拜清幽仙子。”
洞府外竟也无应门之童,小水一连报了数次,才有个龇牙咧嘴的双角小儿姗姗开门。
“你这丑妇,大晚上启门,扰人清净。”小儿人不大点,话却张扬的厉害。
小水狗腿儿地谄笑,一味讨好道:“都是亲戚,串串门哈。”
一路沿着直道尽走到底,左转又从廊亭迂回,绕的人眼晕头昏。转了半日,小水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哪。
“小儿,还有多久,你家主人有没有歇下?”小水有些担忧,这天色可是越来越浓。
那小儿鼻孔出气,白斥道:“什么小儿不小儿,我已五百岁莫说大过你。我有名有姓,你这痴货。”
“噫,你果然大于我。那喊你什么?小儿前辈。”
闻声小儿止步,掌灯抬眼细瞅。面前人衣衫脏污,一双鱼眼好似天真顽童,模样倒不错就是人傻点。
“你来求我家主子做什么?”
“借物!”
“何物?”
“须得见你家主子再说。”
“你如今衣衫褴褛,何人见你。现下天色已晚,主人恐已休息。我且带你先行歇下,明日梳洗完毕再说不迟。”
眼瞅着这小儿拖拖拉拉,小水有些慌张,忙拉着他道:“是为云锦素纱而来。”
小儿立住了脚步,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到:“织女姐姐所托,转借之后,三月后便可送还新式样的云锦素纱。”
“织女好端端借云锦素纱作甚?”
“实不相瞒,两日后天宫幻竹仙子将嫁于东海龙王傲邪。嫁娶所用,不慎被毁,事态紧急故作此。”
那小儿点点头,灭了灯,衣袖一拂,眼前出现一片明亮。小水方知此前皆是幻景,怎奈有求于人,只得立在原地等无耻小儿进内禀告。
一个人来回踱步,当真是无聊至极。她猛地想起出门匆忙,竟将琥珀遗在池边。心下不由得愈加烦躁,若是琥珀在也能解解闷。
等了快一顿饭的功夫,一个紫衣婢女才缓步出来相请。小水想起临行前织女的嘱托,不由得有些紧张。这清幽不好相与,如若到时死活不借,她又该如何。
进了大厅,室内格外静谧清幽,四下极宽阔摆放着许多绿植鲜花。顺着婢女所指,穿过幽香的夹道,到后面越过一个突兀白纱屏风,走几步便看到漫漫珠帘,未开口便有婢女两头轻轻卷起。
抬眼只见,正首软塌上一个素衣淡妆的佳人径自仰卧。听到有人来,才缓缓睁开双眼。眼波流转,煞是好看。
平日在天宫,小水以为幻竹美甚,不曾想这清幽竟比那琼华也好看上一分。说不出哪里更好,只觉得素到极致却也明媚动人。转念想到她的遭际,不由得心下怜悯。
“你就是兰池的水仙,可是来借物?”轻轻浅浅的嗓音,说不出来的悦耳。
小水才见她便觉得耳闻皆虚,这清幽人美声甜,许是众仙子妒忌,并无讨厌之处。
“清幽仙子所言正是,来此借云锦素纱。”
小水心下有些松散,觉得此行不难。
清幽闻声浅笑,仰头问她:“凭什么你借我就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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