苾子再次睁大了眼睛,对方近在咫尺的橄榄色头发,清晰地映在视野之中。
“……殿下!?”
对方首先出了声,但那声音中却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悲伤。
“赜侯你在这里干什么?!”
说着苾子手一用力,缠住一端的花鞭便将赜侯的手腕拉了起来,温热的液体已经将他的手染成了红色。
“殿下,请放开。让博弗一个人待一会儿。”
赜侯说着,用力放下了自己的手,别过了头去。一头长发散乱披散在肩,样子甚是狼狈。
一直都是和颜悦色,从未对苾子如此用词的赜侯,更是让苾子一愣。
“让你一个人待会儿?一会你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被她吼了之后的赜侯没有作声,让苾子很是恼火。
她再一次拉动花鞭,抬起了赜侯淌血的手腕,快速将手中一片白叶贴到对方手腕处的伤口。
“殿下!?”
“不要动,你需要马上止血。”
苾子的举动让赜侯吃了一惊,他向后退了一步,却不知何时那条花鞭已缠住他的双腿,赜侯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此时眼前的少女,已经用她那缠着绷带的左臂夹住他受伤的手腕,刚才的那片白叶已经变得殷红,但血已经止住。
另一只灵活的手,则迅速抽出随身携带的绷带,为他包扎起来。
速度之快,让赜侯根本没有时间反抗。
看着认真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少女,赜侯摇了摇了头,仍旧难掩悲伤再次别过了头。
橄榄色的长发因侵染了水分而垂落下来,掩住了他的半张脸。
“殿下,您太残忍了。”
包扎完的苾子一直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直到他肯发声。
“哼,自残的人根本没资格说别人残忍。”
又是一阵沉默,赜侯不想说话,但苾子却极有耐心,只是静静守着她这位情绪不稳的伤患。
“我必须赎罪!然而殿下所做,却让我生不如死!”
知道躲不过的赜侯抬起了头,暗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绝望的痛楚。让看到的人也难免一阵心痛。
苾子狠狠皱了下眉头,一股怒火一下子蹿了出来,质问道:“赎罪?!在这里?在救了你的我的母亲面前?!”
“是,必须在这里”,赜侯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一百一十二万条人命,都是我害的!殿下的母亲也是我害死的……
一切本可避免,却因我让众多无辜人葬身洪水之中。”
说着,他双手掩面,努力压制上涌的情绪,让自己能够继续说下去。
“殿下的母亲不应该来赜洲……
不,是我不该执意去明洲,那样就不会见到先王,也不会、也不会见到殿下的母亲……
一切的悲剧都是因我而起……
朵昈殿下为赜洲流尽了自己的血,我要还给她……”
捂着脸全身无力跌坐在地上的赜侯,完全没了平时气势,现在看到的只有脆弱和无助。
根本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力挽狂澜,与尭国息战签和,反转虹国大局的洲侯。
因巨大压力而崩溃的情绪,让他语无伦次了起来。
苾子不解,迷惑地望着他。除了去年那场洪水,赜洲十一年前的那场洪水,她也有所耳闻。
但赜洲的一众官员,没有一个人指责或是怀疑赜侯。
他们表现出来的,只有对上司的无限信任与仰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一直行事凌冽、不容置疑的赜侯变成了现在这般摸样?让他自责到想要去死?
看着不住发抖的赜侯,苾子刚才的怒气渐消,隐约从心中生出一股怜悯。
不管她之前对赜侯有多少偏见,但现在她只想安慰他。只觉得她印象中的赜侯不该是这样,也讨厌他这样。
“我娘从未后悔与赜侯结缘,就算她没有与大人订婚,也会被那个明苍王指婚给别人。那才是我娘的不幸!
赜侯应该了解我娘的性格,别人休想将想法强加给她。所以我娘来到赜洲,并献出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说着,苾子望了望舞河旁的那些高大的昔庭树,继续道:“就算死后,我娘也愿守着赜洲,而不是扎根在妖林。
如果不是她自己愿意,是决不会有今天这个样子的!”
赜侯慢慢抬起了头,高大挺拔的昔庭树在风中摇曳着红色的枝干树叶,仿佛是梦中女性在向他轻轻点头。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赜侯微微低头,让长发遮住了自己的泪眼。
他突然带着哭腔,笑了两声。
昔庭那句“我所做的一切我并不后悔,虽然知道给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我除了自责却无法后悔。”又响彻耳边。
“你母亲不后悔,但我却后悔”,说着,他又笑了两声,“我宁愿她在某处好好活着,就算没有自由、没有幸福也罢……也不愿看到如此……”
赜侯的话淹没在风中,没有人听到。
他伸手解开了缠在自己腿上的花鞭,站起身开始朝着河中走去,苾子也起身跟在他身后。
“殿下莫要跟来,博伏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就算那百万冤魂肯原谅我,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我爹告诉我,绝不能对人见死不救,而你现在却带着一脸死相。”
苾子伸手拽住了他,让他微侧过了身,那张原本俊朗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不忍直视。
“我六年前就该死!不,十一年前我就犯下大错……
就因未受到应有惩罚,才会有今天的一错再错!才会让更多的人因我而死。”
说罢,赜侯决绝地一甩衣袖,挣脱开了苾子,转身继续前行。
被这突然的一甩,苾子跌坐在了水中。她有些焦急,知道此时的赜侯一心向死。
她大叫了起来:“你以为你死了,那些冤魂就能得到慰藉了吗?他们会更恨你!我娘也会恨你的!
你这个笨蛋!傻瓜!大白痴!我看你根本就没活明白!”
苾子的声音淹没在淘浪声中,她爬起来向前追着,不知道前面的赜侯有没有听见她刚才的狠话,只觉得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很快,河水就没过了他的腰,不管苾子怎么放声大叫,前面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渐渐升高的水位让苾子感到了危险,但她再清楚不过,此时不坚持,那个人就真的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