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三十年。
我早已出了宫不再是罗熙的昭仪,大概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死在了那晚神武门厚厚城墙的墙角下,血流成河,那曾经决绝得不带半分留恋的纵身一跃,不仅让罗熙彻底死了心,也让我永远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那个让人感到痛苦的地方。
从我再次睁开眼睛后,一切就像是重生,在一个山清水秀、宁静安谧的竹屋中,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又风平浪静,不再有打打杀杀,亦不再有尔虞我诈。
我常有时间躺在树荫下乘凉,看着阳光铺洒在水面上泛起的熠熠光泽涟漪,看着远处野鸭畅游在一片碧色中,偶尔又躲入湖水中央一拢翠绿茂盛的浮岛里不见影子。但伴随着美好同生的自然也有噩梦叠生,虽然被常大夫捡回了一条命,我却也留下了病根,头痛起来简直生不如死,因为喝药的缘故,精神又常常会变得不好,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乖乖躺着,但在精神稍稍好些的时候,我就会把收集来的丁香花种子细心播入小院的泥土中,眼看着它们一点一点抽出嫩黄轻绒的芽丝,不禁心生愉悦。
菊香时时日日地陪伴在我身边,生怕我有什么闪失,终于有一天,她问:“二小姐病的这一场人都消瘦了许多,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小姐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呢?”
我躺在小榻上,外头看着窗外飘然落下了一片片树叶,那落叶有着夕阳般的金色,金色里夹杂着淡淡的橘红,笑道:“我哪有不高兴,我只是觉得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像一场梦似的,”过了一会儿,又道,“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一样。”
菊香笑道:“二小姐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奴婢还有世子都一度以为二小姐恐怕活不成了,”她随即想了想,“依奴婢看来,如果二小姐活不成了,世子大概也活不成了,容大人不在的时候,世子总陪在二小姐身旁寸步不离,”话锋一转,她又道,“那一整年公主也常来看二小姐呢!”
我倦倦地微笑,“菊香,我醒来这么久了,还没人告诉我当年那场势在必行的战争后来是怎么消弭于无形的?”
菊香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好像有传闻是说二小姐从城墙上跳下来后,陛下痛心疾首,当场口吐鲜血,世子和陛下一场生死对决后双方都受了重伤,陛下倒地不起,世子抢先一步带着奄奄一息的二小姐绝尘而去,然后找到了常大夫医治,因为二小姐伤得太重,常大夫也只能先吊着命,生死由天。”
真是奇怪,据我所知,罗熙的身手应该远在沧泱之上,又怎么会……
我又摇了摇头,沉沉叹息一声,“算了,看来上天还不想要我的命。”
菊香笑,“算算日子,公主明儿就该带秋思、冬雪一起来看二小姐了。”
我“嗯”了一声,“还真有些想她们,”又道,“上一次公主来这里陪我,我还劳她帮我查些事情呢,希望她这才过来能有些眉目,”叹了叹,“我这身子也不知道到底能撑多久。”
菊香道:“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凝视着她,“你就会拣好听的话说。”
提到建宁,我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时常来看我,至于建宁怎么会知道我们住在这里,大概还要得益于容大人字里行间的提醒吧!
我的意识并非是一瞬回来的,而是一点一点的凝聚休养,靠着我的意志撑下来的,在我的神思还未完全清醒时,我经常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起初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清,后来慢慢地我能听得清了,才晓得那声音有时是沧泱,有时是容大人,又有时是建宁,他们的呼喊、请求、悄悄话我都一清二楚。
那一日,我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转头就看见容大人和沧泱坐在床边的小几前品茶,其实,所有的事情在我从城楼上跳下来撞击地面的那一刻就全部都记起来了,一幕一幕清晰无比,可我却只装作不知,想逗一逗他们。
我轻咳一声,沧泱见我醒了忙放下茶盏过来,握住我的手激动道:“淼淼,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打量了一圈,看了看容大人,又看了看沧泱,假装惊恐地缩回手,问道:“你是谁?”
沧泱和容大人互视一眼,几乎不敢相信,沧泱立即奔出门找了常大夫过来,这个间隙,容大人走到床边来小声试探问我:“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就连我们是谁你都全忘了?”
我朝容大人皱一皱眉,小声道:“容大人,我没忘。”
容大人疑惑,“你没忘,那你刚刚那是……”过了一会儿,他立马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坏笑道,“我明白了。”
片刻,常大夫的手搭在我的脉搏上,又用手指撑起我的眼皮瞧了瞧,蹙眉道:“不应该啊!”
容大人一脸严肃,根本看不出他是已经知道一切的模样,关切问常大夫:“到底是什么问题?”
常大夫摇一摇头,“按理说,二小姐既醒了就不该把原来记得的事也忘了,没道理啊!”
沧泱焦急问:“会不会是因为淼淼之前已经失忆过一次,然后这次又受了重伤二次影响才会如此啊?”
常大夫想了想说:“应该不会,之前二小姐也并不是因为脑部受伤才失忆,而是因为御医用药太烈的缘故,一旦把药停了,时日一久那些记忆就会慢慢回来,而这次是头部直接受到撞击,我并未用什么猛药就是为了避免一些后遗症,”又叹息一声,“但没想到二小姐还是彻底失忆了。”
沧泱忙问:“那该怎么办?”
常大夫看了我一眼,无奈道:“我先去开个方子,好好的给二小姐调理一番再说别话吧!”
沧泱拽着常大夫再三问:“可有把握?”
常大夫缓缓摇头,“说实话,我没有把握,以前也从未救治过像二小姐这样棘手的病人,其实这次二小姐能活着已是大幸。”
沧泱蹙眉,沉声说:“你可是天底下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了。”
常大夫道:“我是大夫,不是神,纵然是华佗在世,面对二小姐这样的病症估计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沧泱神色失落,完全没了方才见我醒时的光彩,语气变得无措,“那该怎么办?”
常大夫道:“世子应该觉得庆幸才是,毕竟二小姐捡回了一条命。”
沧泱失笑,“是啊,我该高兴的,”目光轻轻落在我面上,“毕竟她还活着,一切都还能重新开始,我不该奢求太多,上天已经够厚待我的了。”
常大夫点头,拍了拍沧泱的肩膀,“你想通了就好,我先去配药。”
容大人颔首一笑,道了一句:“我去帮忙。”就也跟着常大夫前后脚出去了,门被轻轻掩起,只闻得眼前人的一声沉重叹息。
我撑着起身,趿着鞋子,很久没有下地,在脚尖触地的一瞬间,竟有一种冰凉的陌生感贯穿全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我悄步走近他,手臂从他背后抄过去,整个人靠在他身上道:“你说的要重新开始,是不是真的?”
他身子一怔,片刻,他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如温泉一缕,暖暖沁入人的心间,“你怎么……”他掰开我的手,回身过来看着我,“你这是……”满脸的疑惑不解。
我笑,“是不是真的?”
他眸中含着清亮的笑意,“自然是真的,”指尖轻轻抚上我的面颊,“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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