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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病心辗转难落(4)(1 / 1)

建宁点头道:“是,他看出来了,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他那时对我那么凶,其实是在警告我,在保护我,因为那个时候云南王对我也有戒心,府中一直有人监视于我,”微微一笑,“后来我对他全盘托出,每每到要传递消息的时候,我都会和他一起商量对策。”

我的声音平静而冷冽,“所以,你传递给陛下的消息一直都是假的,”我想了想,注目于她,蹙眉说,“公主,还有一事,事关重大,求你千万要帮我保密。”

建宁略略变色,严肃道:“你说。”

我认真说道:“常大夫曾替你诊治瘟疫的事情,千万不要对陛下说。”

建宁疑惑问:“为何?”

我小声答:“我推断,常大夫与云南王府必有牵连,早些时候,御医跟陛下提起我的身子,又说很想见见替我调理身子的人,我听陛下说法,感觉他似乎对常大夫十分有兴趣。”

建宁恍然道:“我懂了,三哥想带常大夫入宫,可常大夫又与云南王府,与明世子有所牵连,而云南王府与三哥明摆着水火不容,所以常大夫必然不能入宫,反之,则极有可能会有大灾祸。”

我蹙眉点头,“切记切记,公主千万不能说漏嘴啊!”

建宁低声道:“淼淼放心。我只说是府中帮我从医馆里找了个普通大夫来诊治。”

我垂头忖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一事,公主和哥哥必要当心,陛下悄无声息的来到云南王府,真正用意不可能只是来看公主,来视察瘟疫,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之前公主一直传递假的消息给陛下。陛下英明,他必能查出不实之处,到时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大概无事,可是哥哥就会十分危险。”

建宁的脸色在刹那变得煞白,忙抓住我的手腕,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我徐徐道:“公主先别急,好在这几日陛下因为刺杀一事弄得焦头烂额,还未尝有空子核查公主所说的消息,我又受了重伤,想来也还能再拖陛下几天,趁着这几天,公主和哥哥一定要赶紧想好应对之策。”

建宁沉默着低下头去,幽微的傍晚日影投在她脑后脖颈上,愈见肌肤的透亮,如雪色一般,几绺细碎的鬓发从墨黑的桃花髻缝隙中轻散下来,耳边坠着的一支镶金流苏花钿步摇上粼粼垂下的一长串绞了紫色珍珠和琉璃瑾的线条,华丽精致。

菊香斟了一盏雨前龙井进来递到建宁面前,笑意盈盈道:“公主请用。”

茶香袅袅扑面而来,有着沁人心脾的温热芳香,建宁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不再继续言语方才的话题,神色间带着些许的无奈,“刚刚进来时听到淼淼在说李煜的诗?”

我“哦”了一声,心里有点恻然,静了半晌,才道:“是,李煜的《相见欢》,刚说到上阙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公主就进来了。”一面说,一面轻笑了笑。

建宁好奇问:“《相见欢》看看也就罢了,淼淼怎得会突然说起这词?”

我看了菊香一眼,菊香行礼道:“是奴婢。”

建宁也跟着看了菊香一眼,语气疑惑:“你?”

菊香回:“是奴婢听到二小姐在看书,随口问起,也想着,若能跟二小姐学上一点半点的,今生也就足够用了。”

建宁轻轻颔首,“也难得你如此好学,若是我,我也会肯教你的。”

菊香道:“奴婢不敢。”

建宁道:“有何不敢的,我就与你说说这下阙的意思。”

我笑着打断说:“公主,不忙,我刚刚上阙还没讲明白呢,你这就下阙了?”

建宁婉声道:“那好,淼淼先说说上阙,我再说说下阙。”

菊香满面感动,就差要掉下泪来了,“奴婢何德何能。”

建宁摆手道:“只要有学成之心,学子理应不分贵贱,女子虽不能考取功名,亦无须满腹经纶,但也可以闺中作乐,不叫人容易看轻。”

我温然道:“公主这话说得极是,”抽出手来,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缓缓开始说,“起句‘林花谢了春红’,即托出作者的伤春惜花之情。而续以‘太匆匆’,则使这种伤春惜花之情得以强化。狼藉残红,春去匆匆。写词人的生命之春也早已匆匆而去,只留下伤残的春心和破碎的春梦。因此,‘太匆匆’的感慨,固然是为林花凋谢之速而发,但其中不也糅合了人生苦短、来日无多的喟叹,”说到一半,忍不住摇了摇头,“李煜乃亡国之君,会发此感慨也是理所当然,‘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一句点出林花匆匆谢去的原因是风雨侵龚,而他自己的生命之春悄然早逝,不也是因为过多地栉风沐雨么?所以,此句同样既是叹花,亦是自叹。至于‘无奈’云云,满是不甘听凭外力摧残而又自恨无力改变周遭环境的感怆。如同你我,多么贴切。”说罢,我轻轻唏嘘一番,看着建宁,双肩微微颤动,心里不过剩下一片颓然叹息之声。

建宁苦笑了笑,眼中有空茫的萧索和深深的寂寥意味,语气略带哑然,“下阙便更是无限怅恨,‘胭脂泪’三句,转以笔墨,抒发了李煜与林花之间的依依惜别之情。一边是生逢末世,运交华盖的失意人,一边是盛时不再、红消香断的解语花,二者恍然相对,不胜缱绻。而‘胭脂泪’,遥按上片‘林花谢了春红’,是从杜甫《曲江对雨》诗中,‘林花著雨胭脂湿’变化过来。林花为风侵欺,状如胭脂。‘胭脂泪’者,此之谓也。但花本无泪,实际上是惯于‘以我观物’的移情于彼,李煜身历世变,泣血无泪,不亦色若胭脂,”我越是听,就越是不由的自比起来,建宁则漫漫叹息一声,“泪眼相向之际,究竟是人留花抑或花留人,已惝恍难分。着一‘醉’字,彼此如醉如痴、眷变难舍的情态,极为传神,‘几时重’则是吁出了人与花共同的希冀和自知希冀无法实现的怅惘与迷茫。‘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气呵成,益见悲慨。似乎不仅仅是抒写一已的失意情怀,而涵盖了世间你我所共有的生命缺憾,是一种融汇和浓缩了无数痛苦的人生体验的浩叹。”

我心中莫名的凄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是啊,人人生命皆有缺憾,从来就是令人怨恨的事情太多,就像那东逝的江水,不休不止,永无尽头。李煜又如何,我又如何,重要的是学会如何排解,李煜为南唐亡国之君,宋军破南唐都城,李煜降宋,终日郁郁寡欢,怀念故国,最终因作《虞美人》而被宋太宗毒死。他虽不通政治,但他的艺术才华却是非凡。精书法,善绘画,通音律,诗和文均有一定造诣,尤以词的成就最高。如果李煜不沉溺于故国悲痛哀怨,他的人生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但将心比心,这种剜心巨痛,又哪能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呢?

再说,如果李煜从不曾生在皇家,又有多好呢?如果他从不曾生在皇家,哪里会有机会能学成一手这么好的辞赋来?而谁又能说,李煜留下的这么好的辞赋,何以不是他生在皇家亡国哀怨婉转悲戚心境萧索身姿的一片缩影呢?人生曲折,命运弯曲,孰好孰坏,真的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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