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须臾,我方回神过来,赶忙就摸着黑急急跑了出去,踩着一路薄霜折过道道狭长的宫巷终回到了房外。
秋思捧着水盆,正欲推门进去房中,见我魂不守舍的进来,跑得软钗松散,鬓发揉乱,忙连声问:“二小姐这是怎么了?怎……怎会从外头回来?”
我一把拉过秋思,噤声道:“小声些。”
秋思点了点头。
我又问:“陛下可醒了?”
秋思摇头,低声道:“尚未,正要去喊。”
我搓了搓手,吸了口气,镇定道:“冬雪呢?我有事要交代她。”
秋思道:“在厨房准备着呢,奴婢现在去叫。”
我道:“好。”
秋思刚跨出半步,又回过头来问:“那陛下,这洗脸水?”
我想了想,道:“过半晌再端进来。”
秋思行礼大步退下。
我仰面望,大概是四更天吧,灰亮亮的天际尚留有夜晚的痕迹,依稀的灿灿晚星,不再那么耀眼,但也足够炫丽,昨日忧思的月亮虽已模糊不明,却也轮廓清晰,飕飕清风刮来一阵柔润而妩媚的短香,感觉疾然而又神秘。
我不经意的呵出一口气,一团水汽淡淡的升起再散去。
进去房中,清水香在墙角的翡翠簇金纹扭耳镂空炉里焚了一晚,淡白渐无的轻烟缠缠断断地没入空气中,满处的馥郁缭绕。
我走到床边婉声道:“陛下,该起了。待会儿公公要来了。”
罗熙蹙了蹙眉梢,一手握拳懒懒地抵在额间,哑声呓道:“这么快,天就亮了。”
我一面挑帘入勾,一面俏生生的皮笑说:“怎么也没想到,陛下居然如此赖床。”
罗熙躺在那里,眼半开半合地睨着我,微笑说:“朕哪里是赖床。”
我看着罗熙小声问:“那是什么?”晃了晃头,我又道:“我倒要听听陛下要如何为自己开脱。”
罗熙叹了一声,无奈道:“朕是根本就不够休息,”看着我,“每日再早也二更才能休息,四更就要起。”
我私算了算,这么一来,罗熙每日生生只能睡两个时辰,不由得深深体会到为君为帝的辛苦。
我体贴道:“我去给陛下奉一盏茶来,好不好?”
罗熙对我微笑道:“这种事交给旁人去做也就罢了,何必要你亲自动手。”
我傲气地摇头道:“我的茶怎是旁人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请陛下稍后。”
我一笑后,转身翩然走出了房中,站在檐下,正好迎面看见秋思带着冬雪大步朝我走过来,我对秋思道:“陛下醒了,秋思进去服侍陛下洗漱吧。”
秋思点头进去,我对冬雪使了使眼色,低声道:“你跟我来。”
冬雪即刻意会,悄步跟在后面,与我一道进了小厨房,我左右看了看,对冬雪小声说:“瑾月姑姑有了麻烦,悄悄去帮帮她,一定要快。”
冬雪问:“二小姐,瑾月姑姑现下在哪里?”
我道:“还能在哪里,她自己房中。”
冬雪觑着我,满脸的奇怪不解,我蹙眉道:“姑姑受伤了。”
冬雪顿时明白,疾步转身离去。冬雪向来做事老成,此番我已能安下大半的心。
少顷,我捧着一盏雨后龙井进来走到罗熙面前,含笑道:“陛下,我亲自烹的茶,不知是否对陛下的脾胃?陛下可绝不能嫌弃的!”
罗熙本在净手,一听,急就把双手从泡着茉莉的水里抽出来,随意的擦了擦,就着毛巾快速的抹了把脸,动作一气呵成。
他迫不及待的看着我道:“你亲手调制的,朕最是欢喜。”
罗熙接过去打开翠色如玉的瓷盏一瞧,茶汤盈盈生郁,醇香袅袅,烟气袭面,一如巧剜明月漂染春水,又如轻旋于薄冰之上,盛载绿云。
我不由得忐忑,看他轻呷一小口,生怕不合他的意,半晌,他抿道:“好茶。”
罗熙紧着又饮了几口,微微蹙眉,再将眉梢悠悠舒展开,笑看着我道:“淼淼此茶,涩而甜的回甘里,含着一股淡香,回味悠长,如兰在舌,沁人心脾,芬芳甘冽,清香怡人。今儿才晓得那句‘一帘春欲暮,茶烟细杨落花风’说得是毫无夸大措辞的。”
我笑道:“陛下半榻梦刚回,当下正该饮这‘活火初煎新涧水’。”
罗熙说:“茶道讲究五境之美,乃是茶叶,茶水,火候,茶具,环境,淼淼此茶做得甚佳。”
我脸上微微一红,“陛下过奖了,是陛下不嫌弃,古有话说,夜扫寒英煮绿尘,松风入鼎更清新,浓茶解烈酒,淡茶养精神,花茶和肠胃,清茶滤心尘,方听陛下说到劳累,淼淼只是想帮陛下养养精神罢了。”
罗熙痴看着我,温润的指尖抚过我的面颊,抬手小心捋了捋我鬓角的碎发,细声道:“那日后恐怕还要淼淼帮朕煮浓茶,泡淡茶,煎花茶,滤清茶,如此一应俱全方好。”
我低头轻锤了他两下,拽着他的衣领边道:“陛下想得美,照这样子弄,那我每日岂不是要忙死了,再说了,陛下身边又不是没有奉茶宫女。”
他笑着用一双清目打量着我,后又软语道:“忙不好么?也省的你日日闷在房中叫人担心。”
我侧头嬉道:“我才不要呢!我现在乐得清闲自在!”
罗熙盯着我笑而不语,目光中隐隐透着柔情,扶过我道:“好,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你高兴。”
我轻轻靠在罗熙的怀中,周围是那么宁静,薄薄的晨香,如轻纱笼罩着,丝丝缕缕中,点点滴滴间,穿流于左右,不会轻易地消失。
房外忽传来一声,“陛下。”
我羞笑了笑,直起身子,帮罗熙扣好金线绞着的盘扣,憋着笑,柔声道:“陛下,公公似是着急了。”
罗熙对我笑讪讪的摇头道:“着实不早了,朕下了朝再来看你。”
我轻拉着罗熙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划绕着,“陛下不急,我就在这里,不拘何时忙完来都行。”
罗熙笑意渐开,应道:“好。”
我把龙涎香囊系在罗熙穿着的玄色半金天龙缎锦衣襟间,上头绣着的龙纹在从蝉翼纱窗间射入房内的晨曦下闪烁着似金似银的耀人光芒,我别了别脸,朝外头问:“行撵可都备好了?”
房外公公答:“奴才都备着了。”
我笑看着罗熙,道:“陛下快去吧。”
罗熙轻吻了我额间,颔首盯着我,语气温存道:“等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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