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更,身旁的罗熙正熟睡着,深夜总是柔软而宁静的,月色朦胧变换,星光迷离闪烁,二者交相掩映,流银泻辉。
而那熟悉的空虚之感每每就会在这个时候涌上我心头。躲在无人知处,缓缓揭开心底孤绝的惆怅,发出的深沉如夜般的叹息,悄然破碎了一帘的光影。
失眠,对我而言,早不是第一次了,荼色蚕丝水锦被上绣着薄柿银线杂金丝的凤穿牡丹的图样,而宫中人都把凤穿牡丹视为祥瑞、美好、富贵的象征。我无奈一笑,越想越觉得讽刺,干脆掀开了被子,轻轻地从床上下来。忽闻到一种与众不同的花香,清新淡雅,幽远沉静,全无甜腻之感,躲躲闪闪,若隐若现的飘袭过来。
我实在好奇,转脸看了看罗熙,见他并无动静,便随意披了件蜀锦外袍踏出了房来。
暗郁的殿宇间残着些许浓光淡影,稠密的交织重叠于飞檐壁角,莹白夹着泛黄的光晕清冷蜿蜒,薄寥如雾。
玉镶的绵底绣鞋踏在路边的凹凸石板上,分外滑绊,我只得小心的提着裙裾,低着头,跟着香味,一步一步寻到了一方台角前。
出尘的洁白及清丽,花瓣精致光滑,像白玉那样玲珑剔透,条状的绿叶拗口间,娇嫩的花蕾正在微微颤动,花托似乎根本拢不住丰腴的花苞,姿态好像脱茧而出的清蝶,轻拍翅膀,振翅欲飞。
是昙花,皎白的千层长瓣倏地一颤,继而又在目光迷眩中缓缓闭合。
犹记得,小的时候,最觉美好不过的,就是娘亲在我夏日酷热难熬无法入睡时,喜欢给我讲的一个关于昙花的故事,一遍,两遍,三遍……昙花一直是我心上的朱砂痣,一直未曾得见,没想到今儿在此种心情与境况下偶然寻着,还真是不得不叹一句造化弄人。
昙花原是一位花神,她每天都开花,四季都灿烂。她还爱上了每天给她浇水除草的年轻人。后来此事给玉帝得知,玉帝于是大发雷霆要拆散鸳鸯。玉帝将花神抓了起来,把她贬为每年只能开一瞬间的昙花,不让她再和情郎相见,还把那年轻人送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让他忘记前尘,忘记花神。
多年过去了,韦陀果真忘了花神,潜心习佛,渐有所成。而花神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曾经照顾她的小伙子。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陀总要下山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所以昙花就选择在那个时候开放。她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气绽放在那一瞬间。她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能记起她。可是千百年过去了,韦陀一年年的下山来采集朝露。昙花一年年的默默绽放。韦陀始终没有记起她。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所以昙花又名韦陀花。
我小声道:“昨夜昙花犹未落,今朝露湿又重开。”
我再三听到近处的草丛里不时像是有低低的“沙沙”声,心底悚然一惊,若被人发现我当下在这里自艾,告知罗熙岂不惹事?我忙就抬脸扫了几眼,却没看到有人影,刚转身想离去,便又听到一丝细碎的声音,“二……二小姐,二小姐……”
我强按捺住惊恐之意,蹙了蹙眉,壮着胆子,回身朝草丛更近探去。
我隐隐看到了一块露出的衣布,微微曲身,打手扒了扒此处青茂的系草,看清面貌后,我磕磕道:“姑……姑姑?”
瑾月姑姑额上泛着汗渍,小声隐忍道:“二小姐,快,快帮帮奴婢。”
我点头,颤抖着把瑾月姑姑从草丛里拖出来,双腿已是软极了,一下就坐在了地上,喘息着问:“姑姑这是怎么了?”
瑾月姑姑满脸痛苦的神色,说:“奴婢,受伤了。”
我惊魂未定,忙爬起来,对着瑾月姑姑大亥道:“什么?姑姑哪里受伤了?”
瑾月姑姑轻拍了拍我,安慰说:“不太严重,二小姐无须如此担心,”歇了会子,努力的微笑说,“奴婢就是怕被旁人发现嚼舌根子去,求二小姐帮奴婢捂着伤口,陪奴婢回到房中去就没事了。”
瑾月姑姑的衣卷松开,漏出半截肩背来,瑾月姑姑恍然回头,肩膀下意识的一抖,后面的一大块皮肤焦黑血红,如同朵朵业莲璀璨而凄清的绽放在白锦之上,渲染出一片殷彩。
我又冷又惊,不知如何是好,当下呜咽道:“姑姑,你自己看不见,你的伤看起来很严重啊。”
瑾月姑姑镇定的看我,“别怕,二小姐可带了手绢?”
我怔了怔,急忙从袖中抽出了我惯常用来擦泪的素绢子来,打颤儿问:“这个行吗?”
瑾月姑姑点头,坚定道:“用力按上去,不要再让伤口继续流血。”
我的手不住的哆嗦,犹豫说:“姑姑,我不敢。”
瑾月姑姑用力的抓住我的手腕,“来。”
一寸一寸的靠近那鲜红之处,我狠一扭头,一掌大力的拍在了瑾月姑姑的肩背上,瑾月姑姑闷吟了一声,急促的呼吸着,我搀扶着她从地上起来,素绢子就已经被染红了半块。
瑾月姑姑疾步朝前,嘴里说道:“要快些,天快亮了,不能被人发现。”
我于旁使劲儿的压着绢子,慢慢地,血色就蔓延到了我的手上,腥腻的气息充溢了整个鼻尖,“瑾月姑姑,你真的没事吗?”
瑾月姑姑笑道:“奴婢无事,二小姐待会儿就不要管奴婢了,奴婢自己可以处理,赶紧回去,不要叫陛下起疑才是。”
我叹息道:“好,等会儿我叫冬雪来帮姑姑,不然我心实在不安。”
我和瑾月姑姑一路穿得偏僻小道,晚上,宫人们大多偷懒,难免误时,一般很少巡逻到这些地方,无人添灯,到了后半夜,各处就是黑灯瞎火的,所以,我们被旁人发现的可能很小很小。
此时,素绢全部被血色染得鲜红,就连我的掌心,也都是滑黏无比,瑾月姑姑的面色在月光的映托下愈发的苍白,晶色的汗珠,豆般的大颗滴落,鬓发看上去也是油湿湿的,像被稠水洗过一样。
我担心说:“姑姑一定要撑住。”
瑾月姑姑撑着大步向前,喉间发出清晰可辨地“哼哧”声,不知一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房中,瑾月姑姑瘫软在床上,用残余的意念,不断摆手驱赶着我,“走,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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