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何廷枢的支持,不仅是开放煤窑。
14日,朱由检特意召开了早朝。
皇极门前行礼过后,赶在大臣开口之前,魏忠贤宣布了皇帝的一项新政策——优免折现。
“自太祖定制国朝优待官员后历经几次修改,至万历三十八年最终定制一品京官免田赋1万亩……,
陛下深虑此策对无地、少地官员不公,因此决意将之折银发放,自此之后官绅一体纳粮服役。
为免遽然改变百官不适,暂且在直隶顺天府试行。
……。”
简单说,就是将本来对官员的优免待遇折合成银子发放,你们大伙合计下每石折多少银子合适。
大明官员的贪婪真的是触目惊心。
以一品京官的优免为例,从洪武时只免30丁的杂役,到正德时增加了免田赋数顷,此后免田数量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现在免田万亩。
即使是用屁股想,皇帝都不会主动的、心甘情愿的给官员免税,只能是官员自个给自个争取的。
就这还不满足,仍然想方设法偷税漏税。
可以说,官员优免是所有田赋问题的根源之一,也是土地兼并的罪魁祸首之一。
如果没有优免,农民就不会贪图免役、免赋心甘情愿的将土地投献给官员。
而士绅在兼并土地时必然会遇到很大的阻力。
即使兼并了,也不能光明正大的不纳税。
而且,由于技术上的原因,即使官员不接受投献,仅仅是自己在各地买地,在各地方官征税时也可以轻飘飘的一句优免就可以过关,现在则连这个漏洞也给堵死了。
一品万亩,按照大明官方税率每亩0.033石,一年330石。。
按照京师麦价0.8两折银264两,朝廷付的起。
何况,不是还有宝钞吗!
折银一旦实施,所有自愿或者不自愿投献的农户必然会要回自己的田地,到时候光是土地纠纷就会让官员焦头烂额。
甚至,还会给朱由检一些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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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大臣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本来就已经很麻烦了,因为清丈在道义上是无法反对的。
煤窑契税也很麻烦,大明对此早有先例不说,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次收税是由顺天府收取的,不能再以皇帝的贪婪为攻击点。
唯有一个漏洞,就是这商税是以中旨发出的,只不过何廷枢这小人接了旨,他们也只能徒呼奈何。
这就是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好处,大臣们颇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其实如果不是牵扯官员太多,优免之事也会是中旨。
“陛下,臣反对。”御史胡明凯出列道。
不出预料,还是御史打头阵。
瞧了瞧,不认识。
“说。”
“臣以为,国家财计困难,如果将优待折银,朝廷度支将更为艰难。”
朱由检和颜悦色的道:“你多虑了。
大多数官员还是有田的,朕做的只不过是收了税赋再发给他们。
无田的官员还是少数嘛,这点开支朝廷还是付得起的,何况现在只有顺天府。
郭尚书,你说是不是?”
郭允厚听了圣旨之后就知道是麻烦,既然他没有冲锋陷阵的自觉,自然也不会强出头。
不过被点名就没办法了,也只好站出来表态:“臣也觉得顺天府些许银两,朝廷能付的出。”
“既然是少数人,臣以为无需为少数几人更改朝廷的政事。”胡御史仍然在坚持。
“你家几口人?”朱由检依然笑眯眯的。
“臣家里老幼总计十五口。”
“有多少田地?”
“臣家里只有300亩。”有些犹豫,不知道说多少合适。
“按照则例,你可以免田3000余亩的,却无田享受这待遇,说起来这不就是朝廷亏待了你吗。”朱由检有些沉痛的道:“朝廷如此亏待于你,说出去岂不是让人不平?
若是折银后你就与同僚一般了,也算是朕对各位臣工的一点补偿。”
胡御史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有心说几句臣不在乎,臣甘愿吃亏,又觉得有些太过了,似乎很肉麻的感觉。
“退下吧。”朱由检郑重的道:“朝廷不会亏待你们这些国之栋梁的。”
“臣以为,改动优免则例太过麻烦,收取后再发给大臣也是徒然增加胥吏衙役的工作。
不如让各大臣自报田地,如果不足额的话,朝廷酌情给一些补偿即可。”御史孙成名又蹦了出来。
“臣以为不可。”又一位御史蹦了出来,只不过是唱的反调:“官员自报,朝廷要不要核查?
是不是每一次买卖田地都要核查?
不核查弊端甚多,核查更为麻烦,比之折银更多了几分烦琐。”
朱由检一瞧乐了,这位也是熟人,王犇是也。
只是,怎么内讧了?
“臣以为,朝廷则例轻易改动不得,还需从长计议。”
“不然,国朝律则历来因时而变,优免则例亦是多次改变了。”
“太祖定制国朝优待士大夫,一体服役殊失太祖本意。”
“自张首辅居正后,各役均已折银,朝廷发下银子自去缴纳即可。”
...
王犇抖擞精神舌战群儒——舌战群御史,直把朱由检看傻了眼。
这是打算投靠朕了?
有些不确定。
百官轮流上场争论不休,朱由检听的索然无味,只是冷眼旁观诸人表现。
有些意外,阁老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到了大约十点钟的时候也没争出个里表,大伙却谁也呆不住了,这鬼天气太热。
只得散朝,由内阁与六部继续会议。
倒是有些惊喜,貌似有人在求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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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一直侍立在旁,从头到尾始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然后躲在一边观察别人是一种乐趣。
似乎,越是这样,诸人对他越是多了些敬畏。
叹了口气,当初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才会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心里暗暗的记下诸人的表现,有机会时,自然会从中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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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召开早朝,勋贵也没闲着。
“咱们必须阻止此事。”
“我那煤窑都是自家出银子开挖的,驸马都尉的煤窑可都是投献的,现在这样子,不知道人家还会不会继续投献。”薛濂苦中作乐取笑道。
大明现有的勋贵大体可以分为两类。
一是功臣之后,少量开国功臣之后,大多是靖难功臣之后。
二是皇戚新贵,大都是驸马、外戚。
两类勋贵虽然对外利益一致,内部却也是矛盾不少的。
新贵没有老牌勋贵的底蕴,做起事来就更急功近利,大肆接受投献甚至强迫投献就是敛财最快的手段之一。
甚至,不讲规矩到与老牌勋贵争夺利益也不稀奇。
现在人人纳税即可开煤窑,可想而知,接下来新贵们必然会官司缠身。
“哼!我就不信你家一点都没有。”
“呵呵,还真没有。”薛濂悠然自得的端起茶水,酸溜溜的道:“咱都已过气了,人家投献哪里瞧得上。”
李守琦虽然也有些幸灾乐祸,不过还是记得正事要紧,赶紧拍了拍手:“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说正事。”
薛濂撇撇嘴满不在乎的道:“有什么好说的?
现在的情形大伙明白的很,这位羽翼渐丰大势已成,咱们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要我说,识相的就赶紧投靠过去,或许还能分一杯残羹。”
李守琦怒了:“这是什么话?你若是有意,自己去就是了,何必在此冷嘲热讽。”
薛濂不再嬉闹,正色道:“只有一个办法,从何廷枢身上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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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所见略同,大臣们几番考虑之后,也想到了这一点。
解决不了事?
那就解决做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