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面无表情:“说。”
“臣以为,矿禁、契税也不能轻易的开启,此事牵连太广,不只是关系勋戚。”魏忠贤的笑脸早已不见踪影,皱着眉显得甚是担忧:“神宗时的事情才过去没多少年,陛下当引以为戒。”
“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谁再敢闹事的话,朕倒是期待的很。”朱由检颇有些杀气腾腾的样子:“再者朕也不是全部放开,只是西山一带。”
魏忠贤再劝几句,见朱由检仍旧坚持,只得遵命。
这个决定并非心血来潮。
稍作分析就知道,清丈田地关系到勋戚,收取煤税还是关系到勋戚,京营更不必说。
既然无论如何绕不开勋戚,那就干脆将他们收拾老实了。
当然,也同样牵扯文臣,可他已经顾不上了。
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同时讨好所有人。
而作为皇帝,更无法也没必要讨好所有人。
从情理上,他也要对何廷枢做些支持。
而支持的最好方式,就是分担压力。
虽然一口煤窑动辄投资千两,可很显然,京师里能出得起这钱的多如牛毛。
开放西山矿禁,直接断了煤窑暴利的根,也就断了勋贵为之纠缠不清的根。
当然,勋贵绝对不甘心放开的,不过这时候焦点就不在税了,也就与何廷枢无关了。
何况,以民生的大义开放煤窑,收取契税也就顺理成章了。
——
扩编禁军是应有之意,这是根本。
现在招募新兵开始训练,等到有装备列装时估计就能直接成军了。
顺便还能救灾,有这份救灾的恩情在,有大义的名分,有丰厚的待遇,这批士卒会成为他坚定地支持者。
削减京营10个营就是为此准备的。
通常来说,皇帝是不敢如此的。
因为皇帝只是一个人,无法亲自掌控一切,还是得通过勋贵来具体控制军队与朝政。
可现在朱由检另起炉灶打造了新的禁军,勋贵们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这天下毕竟是大明的,皇帝需要勋贵的支持,也怕勋贵闹事,这才给你们面子。
可若是皇帝有足够的实力,一点面子不给,勋贵也得受着。
朱元璋可以证明这一点。
——
再商议些细节,朱由检盘算着募兵、修缮水利、盐池三管齐下,救灾的事估计也能解决个差不多,只是银子有些受罪罢了。
只是,还有事。
“朕有些旨意,怎么才能最快的传递到百姓那里?”
“陛下的意思是?”魏忠贤有些不确定。
“顺天府清丈田地,开放煤窑,朕要以最快的速度让京师百姓都知道。”
“祖宗旧制,每月初一文书房都会请陛下出宣喻一道,再交由顺天府,顺天府则召集两县耆老当面宣读。”
魏忠贤笑了,这也叫事?
朱由检大怒:“文书房的那些狗才,怎么从来没有请朕写过?”
魏忠贤有些尴尬:“陛下,这却怪不得文书房。
自从神宗起,宣喻就成了虚应故事了,每年也只是照抄往年而已。”
又道:“陛下如果急着传达旨意,也可以提前的。还有,对百姓宣读,文字越浅显越好。”
有些话他没说,不只是宫里虚应故事,就连顺天府也是,所谓的耆老,大多都是雇来的。
嗯,这办法好,传播速度够快。
当即口授旨意一道:“立即送给何廷枢。”
令各人自去做事,朱由检再次提起鹅毛笔写信。
干什么?
既然要彻底收拾勋贵,那么其余地方就要缓一缓,毕竟,多线作战是兵家大忌。
给温体仁、崔呈秀都写了一封,含糊的说了下情况,要求他们务必要稳,任何大动作都先拖着。
再给王在晋写信,要求清军之事暂时缓一下,实在不能缓也要谨慎从事,也不用多详细介绍,王在晋自然有办法了解情况。
——
何廷枢对此中的弊端很清楚,因此接到宣喻后就派出衙役快马奔赴各乡各里宣告此事。
13日,承天门桥南聚集了二三百人之多,仔细打量就会发现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头,有老农也有富商士绅。
皇帝又出什么新花样了?
甚至两侧的六部、锦衣卫、五军都督府等衙门许多吏员都悄悄地溜出来看热闹,各部大佬也各自派人打探。
承天门,就是后世的tian安门。
何廷枢与大兴、宛平两县的县令立于青罗伞下,府县的首领官则指挥着衙役们维持着秩序。
看看人已到得差不多了,何廷枢咳嗽一声:“开始吧。”
事先选好的一个大嗓门衙役展开圣喻,抑扬顿挫的念起来:“我有事说与你们,好生听着。
我派顺天府的衙役下去查核赋税,你们不用害怕,我是要看看有没有人坑害你们、多收你们的银子。
我也会派人下去清丈田地,可不是为了给你们加赋。
相反,查出来多少隐瞒的田地,就将你们的加耗与这些田地一起分摊,你们也不用害怕、阻挠。
我知道煤块关系到你们的生活,因此除了皇陵附近,以后西山一带任由你们开采煤窑,只要去顺天府办个手续,每月照章纳税就行。
各个城门都有登闻鼓……”
何廷枢站在那里微笑不语。
虽然早知道内容,可还是赞了一句,跟着这位皇帝走没错,够意思!
而各部吏员,作为京师里的消息灵通人士,对此中的含义也明白的很,略一琢磨就知道事关重大,等到读完,就有吏员飞快的回去报与各位大佬。
这消息太惊人了。
清丈、煤窑契税,哪一件都是大明历代皇帝不敢做的,即使是神宗也只能派出太监没名没分的收银子,始终没办法得到官吏的配合。
这位可好,就这么贸然实行了。
各位大臣也各自打着小算盘,这两件事都与他们息息相关,有着切身的利益。
煤窑契税,就是商税,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这时代,商业的利润大多被官僚们拿走,因为他们控制着流通渠道。
比如丝绸业,开丝绸作坊的未必多赚钱,作坊的工人更是仅可糊口,可经销丝绸的商家却一定富得很。
因为商家背后就是官僚,而官僚可以借助权势偷税漏税,从而控制了商路进而控制了市场。
为什么说开丝绸作坊的未必赚钱?
因为地方官、胥吏、衙役能把利润给你搜刮个差不多。
换言之,大明没有收商税,可作坊主却没少花钱,钱都被各级官吏给黑走了。
当然,如果是士绅自己下场开的丝绸作坊,又当别论。
清丈更不必说,会破坏士绅的立身之本。
一旦清丈,所有的魑魅魍魉都会无所遁形,士绅只能老老实实的享受自身的优免,再也不能借此聚集大量的财富。
这事已经超出了勋贵的范围,文武百官们得到消息后都在暗中商议对策。
大明的朝堂中,不分文武,无论高低,对顺天府更加了几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