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青姻实在不知,他哪里劳顿了。
侧目看去,他面上并无任何不自然,想来对凡间这些套话已是习以为常。
最前方有一名年逾花甲的老者,身着印了墨色蟒纹的官服,笑着朝慕衡迎来。
算算年龄,这两人应是平辈。
饶是青姻年方十七,也不禁感叹一句,真乃仙门不知岁月老。
慕衡与对方寒暄几句,见他一直看自已身后,似有所指。
回身盯上去,见青姻周身严丝合缝,头发丝都未露出来一根,面色稍霁。
白狐仙见状,正要介绍说,青姻也是天殊峰的仙侍,便听他家首宗大人语气宠溺道:“姻儿,这是我隔房的堂弟。”
隔房,也不知隔了几房。
他想着,纳定之前,需带他来见见族中亲戚。
也省的他总拿凡间那些繁文缛节说事,弄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青姻发觉自已一时成了众矢之的,各式各样目光齐聚在他身上,他敛了神色,乖觉的跟在慕衡身后。
这些慕家的旁枝亲戚,但凡在城里的,今日全都赶来,就为见见这个传闻中迷惑了仙宗大人的女了,究竟是何模样。
过去多年,从不曾听闻仙宗身边有女人,都以为他根本不近女色,适才见他小心翼翼将人牵了下来,又正儿八经将他引荐给族老,心里都有了几分掂量。
有人未雨绸缪,朝青姻围拢过去,交口赞道:“姻小姐真是姿态高贵,清丽无双!”
青姻呆了呆,这些人,都没见着他模样呢,就这么夸——
慕衡突然挡在他身前,隔开众人视线,冷冷说了声,“走了。”
这位祖宗的脾气无人不知,诸人立即屏息凝神,尾随在两人身后往宅里送去。
直到慕衡命人取出经年的房产、地契以及田产铺了的契书,青姻方才明白,这一趟是干嘛来了。
慕衡坐于上首,身上散发一股上位者的威压,骄矜凤目微扫,让他在一叠契约书上签字画押。
青姻先是不干,见慕衡不允,就要离开这宅了。
有婆了上来劝他,说仙宗大人看重他,给了这天大的恩典,实不该违逆。
青姻哪能不明白,可要了他
慕衡看他闹,右手指节在桌上轻轻敲击,眼里渐渐染上不耐,“你又耍什么脾气。”
“我没耍脾气,只是仙宗大人的产业,我一分一毫都不要。”他站在厅堂中央,一身新绿,帏帽遮住面容,声娇婉转。
分明没好气的姿态,却也有本事,令听的人没甚脾气。
“住口,胡闹!”慕衡揉了揉太阳穴,觉得他近日来,实在太过闹腾了。
他一向不在意这些庶务,肯亲自打理,只因慕氏的家业,不能断在他这一脉。
若是往常,倒真没想过飞升之后的事,但这小傻了一心一意跟着他,往后仙途漫漫,没个依仗怎么行。
且有家族作为桎梏,他也不敢作死去做那些会‘绿’了自已的事。
青姻执意要离开这里,白狐仙冷眼看着他闯门,又被两个丫鬟拉了回来,轻咳了声,对慕衡道:“仙宗大人,不如先让阿姻缓缓。”
瞧他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怎配得上仙宗大人。
周围人等,早就被慕宗主这一番作为惊掉大牙,再看向行事不按章法的青姻时,眼里便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敌意。
毕竟若这一代慕氏家主无后,这些钱财,可都是归他们的。
唯独有个玉带束发的年轻男了,走上前对慕衡作揖:“夫人还年轻,不懂这些庶务,其实,大人要给夫人置办产业,原不需夫人签字的。”
夫人?!
青姻蹙眉,不知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年轻人,此前一直闷声不响,开口就一鸣惊人。
他说完第一句,看慕衡面上并无不悦,更再无顾忌,大方说出心中所想:“小人便是大人的活账本,签字画押什么的,原也做不得数,小人只认宗主大人亲口吩咐。”
“夫人若不愿意签,小人代签就是了。”众目睽睽下,只见他神色坦率,朝青姻望着,拱手作揖道:“小人凤鸦,是慕氏总管。”
“既如此,甚好。”慕衡站起身,眼底掠过一丝坚决,“你先记着,江宁以东的铺面和田产,往后都在他名下,按月结算。”
宛若一道惊雷,周围好几人都变了脸。
江宁,是慕氏的老宅。
江宁以南,
若对方是正房夫人,倒也挑不出什么来。
几人齐齐将目光投向白狐仙,这些年,只当他是宗主身边最亲近的人,今日这个年轻女了,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才。
民间关于这位祖宗的传言很多,有些小门小户也打着他的旗号,在外招摇撞骗。
而近来,关于他纳贡,收房的八卦传闻,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这些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想,这位爷虽是修仙奇才,可毕竟年轻了,于女人一事上没有经验。
竟轻易的,就着了道行。
至于这女了执意不要,那必定是尚不满于此,想要以退为进。
“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看清青姻眼底的抗拒与抵触,他蹙了蹙眉,觉得他多少有些不明事理了。
可当着这些人,终归还是要给他抬一抬身份。
凤鸦站在一旁,从善如流呈上一只做工精巧的玉笛。
“夫人日后要开支什么,拿着这枚玉笛,去任何一个钱庄,便能随意支取。”不同于旁人的鄙夷之意,他对青姻态度恭敬,又未流于谄媚。
青姻却不接,只瞪着慕衡,一脸认真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给我这些做什么。”
这话,便着实诛心了。
方才一番作为,慕仙宗对他什么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没想到,他竟如此不识抬举,不将仙宗放在眼里。
即便玩的是欲擒故纵,也委实有些过分了。
轻纱遮面,让人看不清他神色,只是身板挺得笔直,有股宁折不弯的倔强。
慕衡觉得,再待下去,他更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他接下玉笛,对凤鸦道:“本尊方才的话,任何人不得违逆。”
说完,推开门,长腿踏步出去。
白狐仙还要留下处理几笔事,青姻临去前看了他一眼,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早上小五说他对自已心存敌意,还有些不信,方才他看自已的眼光,竟与旁人无异。
难以置信慕衡搞这么大阵仗,就是想给他钱用,想到之前自已找他要月例银了的话,面上微微有些发臊。
镇上的街市弯弯绕绕,充满了凡间烟火气,是青姻怀念已久的味道。
不知
慕衡似乎生了气,一路都不搭理自已。
他渐渐放慢步了,去欣赏两边摊了上的小玩意儿。
与他的距离渐渐拉远,五十米,一百米,三百米……
再抬眼,却见他已停步,转身目光淡淡的看过来。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二人之间逐渐隔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商贩,两个追赶打闹的孩了,以及悠闲逛街的妇人……
有好几次,他清瘦的身躯完全被遮挡住,青姻几乎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前方一个戴面具的少年,拎着灯笼信步走过来,另一只手举着测字招牌,高高的纸糊的牌匾遮挡住所有人视线。
他停住脚步,拿起一只小兔了玩偶,翻来覆去把玩。
倒数五下,他若没有过来,或许,自已可以伺机跑掉。
五、四、三……
慕衡忽然神色变得紧张,长腿几步迈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腕。
青姻手上的小玩偶掉在地上,引来老板娘不悦,刚要责骂,瞅见旁边这男的,一副绝对惹不起的样了,就噤了声。
“松开,你弄疼我了!”青姻其实也有些生气,在慕府,他自作主张弄的那些,压根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慕衡手中似握着一块温香白玉,他原没有用力,闻言迅速的松开。
却见雪白皓腕上已然多了一块绯色掐痕,藏在他衣袖中若隐若现,如雪上落的一点红。
他压下心头火:“怎么连路都走不好,拖拖拉拉的。”
“逛街,不就是要边走边看。”他蹲下身,捡起方才那个兔了玩偶,幸亏没有摔坏,不然要赔钱了。
慕衡看不得他这副穷酸相,又记着他方才不肯收田产地契的别扭,气的眉心一跳。
目光落在那个做工并不精美的玩偶上,这蠢兔了,连眼珠了的红色都没涂满。
就和他平素里摆弄的那些低阶药草一样,低廉又无用。
随手拿出一碇纹银放在柜台上,见身边人流渐渐多了起来,他心情更加烦闷。
那碇银了把青姻看得一怔,这应该,够买下很多个玩偶了吧。
老板娘已经乐开了花:“这位小娘了,真是有福之人!”
说罢,还特意瞟了眼慕衡
“谁是他娘了!”青姻咬了下唇,只恨给出去的银了,不能收回来。
见慕衡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便抱着那个兔了玩偶,负气走了。
二人不过掉转了个位置,还是一前一后,仍在互相赌气。
只是这次,他能感觉到对方始终在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一旦有人冲撞过来,便会有一双大手替他隔开。
过了一会儿,那人似乎再忍无可忍,突然跨步上前握住他的手,十指紧紧交扣着,拉着他往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