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脸色一变,刚要出言阻止,就见杜渐微仿佛毫不介意地上尸体的样子直接蹲了下来,径直探出手覆在那棉衣上。
她露出袖子的几根手指就好像是一粒粒圆润的蚌珠,细嫩纤瘦,透着淡淡的苍白。
那手指覆盖在尸体已经脏污的不像样子的棉衣上,像是掸什么灰尘一般掸了掸,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杜姑娘这又是要如何!”徐良咬紧牙关,十分迫切的想要冲上去将杜渐微一把推开。
他忍不住瞪了一眼王大人,若非他像是土匪强盗一般直勾勾地冲进汲水县里就把尸体抢走,使得他还没来得及处理,又怎会被这些人抓住这么重要的把柄!
楚彧微微直起身子想要一探究竟。
杜渐微拍过棉衣之后,随即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两只手交叠在一处,用力一扯——
没有撕开。
两道秀眉微微皱起,像是不死心似的又试着撕了撕……还是没有撕开。她眉尾挑了一挑,若无其事地对雁榆道:“给我拿把剪子来。”
雁榆原本压抑在喉间的一声尖叫差点没把自己噎道,梗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家小姐这是要将这具年老的男尸身上裹着的衣物剪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料子,而不是当街撕衣想要做些什么令人尴尬的事情。她脸色古怪地应声,跟着司马大人去堂后领了一把剪子出来,并挤开了杜渐微代她动手。
锋利的尖角对准了杜渐微方才撕扯的地方,徐良既是慌张又是愤怒,制止道:“杜姑娘,你到底要做什么?!这虽然只是普通百姓,但是死者为大,你怎能——”
“嗤啦——”他话还没说完,便见雁榆理都不理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棉衣给剪开了。
青色的布料被锋利的剪子划开,露出了里头的内料来——哪里是什么棉絮,甚至连布料的边角料都不是,而是一堆又一堆已经稀碎干枯了的树叶子。
众座惊然。
杜渐微站在那具露出了半边干瘦身子的尸体旁边,并不嫌弃尸体脏污,素手轻抬,将那树叶从棉衣内拨出来。干掉的叶子很容易碎裂,轻轻一揉都变成了比指甲盖还要小的粉粒,随着素净的纤瘦随风飘扬,没一会儿便被露天的风吹的地上到处都是。
“徐大人本事大的很,此番冰天雪地,就连找棵树都不容易,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树叶子。”杜渐微面无表情道。
她动作优雅地立在原地,即便身边是好几具尸体也半点不影响她有如冰霜雪岭的气态,淡定又从容。
这冬天难民本就难捱,若是有一两件能够遮风挡寒的棉衣也不至于此。可偏偏他们就连满心期待着的朝廷发下来的赈灾棉衣,都是用破叶子烂叶子填充的,半点没有御寒的效果。
杜渐微不知道为什么汲水县的那些难民们在当日遇到楚彧的时候不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或许是没有发现,或许是发现了却不敢说,也有可能是因为灾难而变得麻木悲观的心情,心中想着有地方遮风挡雨已是足够,没有那么多能力来要求更多。
她的心情有些微妙,如果说徐良是这些死去难民们的刽子手,那她恐怕也许帮凶并没有什么两样吧?
不,或许她本身比徐良还要过分。徐良心中抱着的是难民们兴许不会冻死的侥幸心理,她心中所期待的……却是难民们死的越多越好,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杜渐微的表情有些麻木,明明自己才是地狱中最大的那个魔,此时却要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拯救万民,惩奸除恶。
楚彧整个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暴怒,一副随时随地都会冲下来杀了徐良的模样。他和朝廷费尽心思的想要拯救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却依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使手段,简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没有把父皇放在眼里!
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杜长融。杜长融早在杜渐微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冲上前来,一脚踹在徐良的膝盖骨上迫使他跪下,怒骂道:“你竟然胆大若斯,动灾银的主意!说,贪污的赃款都到哪里去了!”徐良是他的属下,也是他认识了好几年的朋友,可他竟被猪油蒙了心,做出此等天理不容的事情来。
杜长融气的不行,更多的是生气因为徐良的这么点贪欲,惹得他本来能够获得的赈灾功劳此时都要付诸流水,化为泡影。
徐良早在树叶子稀碎地飘出来的时候便吓的脸色惨白,被杜长融踹了一脚之后整个人往前一跪,膝盖与砖地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他顾不得疼痛,连忙摇头道:“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棉衣里面的不是棉絮,不是棉布,竟是这种树叶子!是……是赵千,这些棉衣都是赵千采购的,不关我的事啊。”他此时脑子已经忘记了怎么运转似的,强硬地咬着牙不肯承认,将责任全都推到了自己属下的身上。
他紧紧咬着嘴唇,兀自摇着头向满脸震怒的楚彧磕头:“殿下明鉴,求殿下明鉴,真的不关我的事!”
在场并没有人理会他。
应当说,更多的人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缓和过来。从灾银拨款下发至今,已经有近两月的时间,汲水县几千百姓竟然都是穿着填充了树叶子的棉衣、在空心的石砖屋子中过的冬,也不知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难怪死者全都脸色蜡黄,手脚甚至脸上都生了疮。
硬要用身体病弱来解释的话,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一些。
杜渐微摇了摇头,继续道:“徐大人若是知错就改,兴许殿下还能够从轻发落。你若是贪心不死,我也只好再让殿下看看别的证据了。”
“……你,是你,是你做的!是你故意要陷害于我!”徐良病急乱投医,面对杜渐微则是满脸的惊恐。他不知道为什么杜渐微都知道自己在哪里做了手脚,只当杜渐微是什么妖魔鬼怪,或是根本就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能够直接说屋子的砖是空心的,甚至想也不想地就将这些死尸身上的衣服剪开,她一定是什么妖怪!“你是妖怪,是你安排的!”他直接就喊出了口。
众人像是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徐良,心中对他的怀疑几乎已是十成十了。
看他这副慌乱的模样,若非与他无关,又怎会狗急跳墙?
“杜姑娘不是会卜算吗,能通鬼神,即便知道这些又怎样?”人群中有一人小声嘀咕道。
众人恍然大悟,说的是了。这位杜姑娘可是云吾山的传人,精通卜算之术,能够猜到徐良的种种行为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杜渐微没有解释什么,任由这些人将周易术数当作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神术,摇了摇头又道:“若是徐大人还妄想能够逃脱责任,那也只好对不起这些难民们了。司马大人,还请府衙中的仵作将这些难民的尸首剖析一二,看看他们腹中之物。”她还没有让这些人看到的便是,所有的难民们无一例外的便是腹部胀大,一副吃撑了饭的诡异模样。
可以说这些难民中一部分是冻死的,还有一部分却是因为他们每日的饮食,腹部胀大致死。
她略歪了歪头,脸颊旁边的几缕发丝随着寒风飘摆,落在徐良的眼中却半点不是清纯模样,而是有如顽皮又恶劣的鬼怪,轻而易举的就能够将他踩在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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